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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的春蕾幼兒園已被貼上封條。 |
12月24日,是入冬以來這個村莊最寒冷的一天。
在江西貴溪濱江鎮洪塘村童家村小組,一輛超載接送孩子上幼兒園的麪包車側翻墜進水塘,冰冷的塘水無情地吞噬了11條幼小的生命。
事故發生後不到24小時,濱江鎮人民政府與罹難兒童家屬簽訂交通事故協議,一次性賠償死者家屬人民幣48萬元整,並以現金形式發放。
當出事幼兒園被曝出是無資質、無審批手續的“黑幼兒園”後,問責機制也迅速啓動。12月26日,貴溪市政府副市長、貴溪市濱江鎮代鎮長、貴溪市教育局局長及副局長等12名政府官員被停職檢查。
一些沒有通過審批手續的“黑幼兒園”被關停,一些沒有達標的校車被停運。
在當地“高額現金賠償”、“政府官員問責”、“關停黑幼兒園”等系列措施之後,聚集在貴溪的新聞媒體逐漸散去。
然而,籠罩在當地家長們頭上的陰霾卻並未散去。
“黑幼兒園”關停,孩子去哪兒?
春蕾幼兒園位於濱江鎮金沙村湖彭家小組,離事故發生地童家村小組有近4公里遠。中國青年報記者看到,村裏的一棟二層民房,水泥外牆,大門緊閉,門板上醒目的封條將這所曾經熱鬧的幼兒園打入死寂。民房右側一棟凸出的外牆上貼着巨幅噴繪——“一切爲了孩子”。
幼兒園園長叫周春娥,1977年出生,金沙村人。6年前她開辦了這所春蕾幼兒園,爲了進一步開拓幼兒園的市場,2011年10月,周春娥考取駕照後,立刻購置了一輛7座的二手面包車。她改裝車身、拆除座椅,以便容納更多的孩子。每天,周春娥自己當司機,接送學生上下學,十幾個人擠在一輛麪包車內,是常有的事。
直到12月24日上午8時45分左右,周春娥駕駛着這輛二手面包車,載着15名幼兒、1名老師返回幼兒園,行至洪塘村童家村小組村道旁一水塘處時,由於操作不當,車輛翻入水塘,釀成了這起重大交通事故:除4名幼童獲救外,其他11個孩子全部死亡。
沒有審批手續的春蕾幼兒園被立即關停。而中國青年報記者從貴溪市委宣傳部調閱的一組數據顯示:貴溪全市共有幼兒園159所,其中,未經審批的“黑幼兒園”有22所,包括出事的“春蕾幼兒園”。
而這22所未經審批的“黑幼兒園”全部分佈在農村,涉及學齡前兒童2500多名。
事故發生後,衆多媒體直指幼兒園及校車管理的混亂。很快,貴溪市對全市各級各類學校進行全方位安全大排查。宣傳部副部長江長有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貴溪市加大對已註冊幼兒園的管理和非法辦園的查處力度,對通過整改能達標的,要求其儘快整改到位,予以登記註冊,整改後不能達標的堅決取締。
而20多所農村“黑幼兒園”的整改或取締,直接涉及2500多名幼童的去留,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留守兒童。
12月27日晚,在貴溪市人民醫院住院部二樓,中國青年報記者見到了4名被救出的幼童和他們的家長。4個孩子已脫離危險,最先救出的兩個孩子在病房中嬉鬧,家長們圍坐在一起聊天,心情複雜,既爲孩子的今天感到幸運,又爲孩子的明天感到憂鬱。5歲的童國威額頭上還纏着紗布,偎依在媽媽徐有珍的懷裏。徐有珍說,記者來了一批又一批,熱熱鬧鬧的,可有誰真正關心孩子以後的去處?春蕾幼兒園被取締了,孩子們去哪裏?
徐有珍和丈夫都在貴溪城裏打工,城裏的幼教成本高,租房子、交學費,每個月上千元的費用他們負擔不起,只能把孩子放在農村,可家裏的老人只管得了孩子的溫飽,沒有能力顧及孩子的學齡前教育。附近的春蕾幼兒園解決了他們的“後顧之憂”,一個月不到200元的費用,每天有車接送,讓他們能一心一意在外掙錢養家。可這場事故,瞬間改變了他們的生存狀況,在事故本身的傷害之外,他們還憂慮着孩子以後的學前教育。
日夜趕工的小學“學前班”是權宜之計?
一份貴溪市委宣傳部向中國青年報記者提供的材料顯示:對春蕾幼兒園近百名學齡前幼兒進行分流,59名幼兒安置到金沙小學學前班,30名幼兒安置到流嶺小學學前班,6名幼兒安置到已審批的益心民辦幼兒園。
12月28日下午,中國青年報記者一路顛簸,租車來到濱江鎮的流嶺村小學。村小裏面儼然成了一個施工場,一盞大燈照亮了整個校園,原來的一棟兩層教師辦公樓正在改建,10多位村民在幹活。徐姓“包工頭”告訴中國青年報記者,這個小工程是貴溪市教育局的項目,要求他日夜施工,將此改建成小學的學前班,務必在元旦假期後就開學。
流嶺村小學離洪塘村童家村小組有七八公里的路,即便元旦後趕工完成,就能解決附近幼兒的入園問題嗎?在童家村,一名正在給孩子餵飯的村民告訴記者:肯定去不了,孩子的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家裏只有老人,沒有車接送,那麼遠的路程,孩子怎麼去?只能先呆在家裏了。
中國青年報記者瞭解到,事故發生後,貴溪市農村幼兒園的校車全部暫停營運,這些基本由7座麪包車拆卸改裝的校車,按照今年頒佈的《校車安全管理條例》和實施的《專用校車安全技術條件》標準,均爲不合規。貴溪市要求“儘可能減少幼兒園上下學車輛接送,消除事故隱患”。
在租車從貴溪城區前往洪塘村的路上,一名年輕婦女帶着兩名幼兒在寒風中等候,她們攔住了中國青年報記者坐的出租車,要求搭乘一段路。這名婦女告訴記者,因爲這次事故,幼兒園的校車暫停了,每天她只能想各種辦法送孩子上幼兒園,或者打車,或者搭乘,要不就在寒風中等候半小時一趟的公交車,讓她精疲力盡。她詢問記者,什麼時候孩子能重新坐上校車?
中國青年報記者在調查中發現,由於農村交通不便利,加之地偏路遠且路況差,很多農村幼兒園因爲校車暫停,每天入園的幼兒銳減,塘灣鎮幼兒園以前每天入園的幼兒170多人,現在不到40人。
而通過小學學前班分流幼童的做法,貴溪市教育局副局長官細毛接受記者採訪時坦承,目前可以通過小學輻射學前班,利用小學資源來解決部分孩子的學前教育問題,但不是長久之計。全市有120所小學開設學前班,但教學期普遍爲一年。這意味着,村裏的大批留守兒童仍需在老人的撫養下度過2至3年的學前教育期。
校車規範在農村是“僞命題”?
目前,貴溪市兩萬多名幼童,已有的公辦幼兒園無法滿足幼兒的入園需求。對於大部分農村幼兒家庭而言,沒有條件和能力進入城區的公辦幼兒園。很多民辦的農村幼兒園應運而生,他們收費低廉,就近入學,大大緩解了農村幼兒尤其是留守兒童的學前教育問題。
而這些民辦農村幼兒園,以盈利爲目的,低廉的收費下只能千方百計縮減成本。以春蕾幼兒園爲例,招收了100多名幼兒,每名幼兒一年的入托費1500元,一年全部收入只有17萬元,沒有實力進行規範幼兒園的各種建設。春蕾幼兒園是一棟兩層民房,小小的院子裏空空蕩蕩,沒有滑梯、鞦韆等基本的教體玩具,更別說每人一巾一杯等消毒、衛生保健設備,以及每班配備琴、錄音機等基本的教學設備。
在地廣人稀的農村,要招攬更多的生源,就必須買車,而幾十萬元的規範校車,他們根本沒有能力購買,只好購買廉價的二手車,還得把裏面的座位改裝拆卸,才能一次性接送更多的幼兒。
一方面是大量農村幼兒的入園需求,另一方面卻是農村幼兒園和校車的普遍不達標,以及其他因投入不足而形成的種種隱患,凸顯農村學前教育的困境。
“12·24”事故後,貴溪市所在的江西省鷹潭市下發了一份《關於加強學前教育管理的意見》,裏面特別提及“嚴格按照國家規定配備校車,對不符合標準的校車全部更換,資金由市、縣財政承擔三分之二。嚴禁超載、打擊非法改裝”,“積極引導和鼓勵社會力量興辦學前教育,規範一批、整改一批,對新建、改建、擴建民辦幼兒園享受公辦幼兒園同等政策,給予用地優惠,提供建設資金的3年貼息補助”,“引導民辦幼兒院達標創優,達到省級示範幼兒園財政獎勵50萬元、達到市級示範幼兒園財政獎勵30萬元、達到標準化幼兒園財政獎勵10萬元”。
貴溪市也提出:“將加大公共財政的投入,重點建好骨幹幼兒園,啓動實施每鄉一所公辦幼兒園,試點村完小附屬幼兒園建設,按照就近入學原則,合理設置網點。同時,加大對幼兒園的清理整頓和違規處罰力度,確保幼兒安全就學。”
意見、政策的出臺是否能得到貫徹執行,是否能徹底解決或者緩解農村學前教育的困境,中國青年報記者將繼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