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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天津衛有個老例兒,大年初二早晨,家家戶戶一定要挑一挑兒水添進水缸,喻示有“財”進家,水滿滿的就是滿滿的財氣,今後會富富有餘。我家開過水鋪,在衚衕口兒砌起一個有半間屋大、一房高的水泥池子儲放自來水,幾條衚衕的住戶都吃這兒的水。有一個山東人,姓鐵,專給戶裏挑水,一挑收一分錢。
初二一大早兒,老鐵便懷裏抱着一捆柴禾來了。天津人把柴禾讀成“財火”,“財”是說金錢財氣,“火”是指日子紅火。那柴禾就是葦地裏長不高的毛葦,很細,三四尺高,戳在我家的院牆外。我站在柴禾旁癡癡地看老鐵,他一次撿五六根兒,把根部戳齊,用紅頭繩兒攔腰繞上兩圈兒,打個結兒,再一把把立在一邊兒。金黃色的葦杆兒,毛絨絨的葦花,中間纏繞的紅頭繩兒特別顯眼兒,鮮紅鮮紅的,喜氣洋洋。
老鐵挑着浮沿兒滿的兩木筲水,手裏掐着一把“財火”,邁着小步,扭腰搖臂,扁擔顫顫悠悠,活脫脫的一個小車會踩街表演的小丑。這時的老鐵招引得我們這幫小孩尾隨着嘻嘻哈哈地看熱鬧,還起鬨地喊“進財水嘍,進財水嘍……”老鐵一手把住前頭的水筲,一手把着後頭的水筲,小心地邁過門坎兒,一進院兒就扯着嗓子吆喝:“進財水嘍……”喊聲未落,大院兒裏的嬸嬸大娘們呼啦一下子都把自家的門推開了,臉都笑成一朵花兒,爭先恐後地出來喊:“迎財水,迎財水……”擺着手將老鐵往自己家招呼。
在李奶奶門口兒,老鐵撂下水挑子,先把“財火”立在屋門邊,拿着腔兒大聲喊:“財水進門,迎來財神……”抑揚頓挫的幾個字像歌兒般好聽,然後提起水筲,走進屋內,譁,一下子把清亮亮的水倒滿了缸。李奶奶笑得合不攏嘴,忙從腰包兒摸出三五分錢(這比平日多了幾倍呢),塞在老鐵粗大的手裏,說:“謝謝,謝謝,一同發財,一同發財!”各家各戶的小孩子有的趁着這個機會跑出屋門,小子放小炮兒、抖空竹,小閨女們花枝招展地跳房子、踢毽子,盡顯出天真和豔麗。大年初二進了“財水”,大人孩子們的臉上都寫滿了氣喜。
老鐵往人家缸裏倒水時,我還愛看他往各家各戶的水缸上貼小張兒畫、小張兒字兒什麼的,“招財進寶”、“連年有餘”、“日進斗金”、“鯉魚跳龍門”等等什麼都有,五彩繽紛,吉祥喜慶。
我娘這時可衚衕地找我,找着我捉着我的胳膊囑咐說:“別鬧哄哄地總往別人家裏跑,大過年的多煩人呀……”李奶奶聽見了,忙從兜裏抓出幾塊糖掖給我:“趙嬸兒,叫孩子玩唄,俗話說——童子進門,不是捧來金碗,就是抱來銀盆……”一句話把我娘說得抿嘴兒直笑,李奶奶朗朗的笑聲卻蕩滿了衚衕。
正這時,老鐵又擔着兩木筲水,一溜小顛兒着來了。笑嘻嘻的憨厚相兒,還真像個財神。
(作者:武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