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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程乃珊對大部分老上海人來講,除了談情說愛或者商討點事體再去咖啡館以外,一般性來講,大家還是歡喜孵辣屋裏向吃咖啡,又經濟又寫意。從前上海有句稱讚家主婆能幹個閒話:“我太太燒得一手好菜。”搿句閒話到了一些洋派人個屋裏向,往往會變成“我太太燒得一手好咖啡”。隨着咖啡文化融入老上海個上流社會生活,洋派人家個囡兒嫁妝中必有一套精緻個英國骨瓷茶具搭一把咖啡壺。
講到咖啡壺真是花頭經雜多。但我還是最歡喜傳統個、壺蓋浪戴辣玻璃球個老式咖啡壺。常莊聽年輕人抱怨,一天勿吃杯咖啡魂靈頭就回勿轉。我想對伊拉小青年講,搿個只能算無病呻吟,根本勿能算咖啡癮。對伊拉來講,咖啡只是顯示生活質量個標籤。真正個咖啡癮發作起來,根本勿是魂靈頭回勿回來個問題,而是像鴉片癮頭髮作一樣,總會千方百計、勿惜代價。聽老人講,上海淪陷後,與外界運輸中斷,市面浪再也嘸沒咖啡進口,全靠戰前囤積個餘庫度日,所以上海咖啡館仍舊開得鬧鬧猛猛。當然一部分是靠黑市進貨,據講儕掌握辣猶太人手裏,也有勿少是用炒焦個大麥代替。咖啡老槍們心裏明白,有勿有咖啡已勿是忒要緊,要緊個是吃咖啡個整個過程、氛圍搭仔心理。與醉翁之意勿在酒頗有異曲同工之處。
“文革”中,原大中華橡膠廠老闆全家掃地出門,住辣辣我屋裏附近個一隻汽車間裏,全家靠一人一月十八塊生活費過日腳,每逢從伊拉汽車間裏飄出咖啡香,就曉得是伊拉領生活費個日腳。伊拉拿到生活費,勿是先去買米,而是先去買咖啡。我先生個外公——上海出名個綠房子個主人吳同文,“文革”中搭姨太太雙雙攜手共赴黃泉,也選擇了咖啡——用咖啡(姨太太是公認個燒咖啡個好手)送服安眠藥。一壺又香又濃滾滾燙個咖啡,是伊拉對人生最後個一點依戀。“文革”中我屋裏當然也勿能倖免,但飯後咖啡還是勿斷。咖啡壺撥拉伊拉抄脫了,婆婆就用紗布做了一隻袋袋,拿抳碎個咖啡擺辣袋裏,乃末放入牛奶鍋裏燒,一樣香濃。因爲咖啡杯也抄脫了,就倒辣飯碗裏吃。我先生還開玩笑,迭個勿像辣辣吃咖啡,賽過像辣辣喝中藥,真叫是苦中作樂,苦中有甜。阿拉個宗旨是,明朝個事體明朝再講,今朝該哪能過還是應該哪能過。比如每日閤家夜飯後能夠圍桌吃一杯咖啡,已是不幸中個大幸!
我有一位法國留學生出身個姑父,是譯文出版社個法文翻譯,即使“文革”中,伊吃咖啡還一定要堅持一套程序,也就是講要有一套吃咖啡個腔調。哪怕杯盤勿成套,伊也要堅持杯是杯、碟是碟、糖罐是糖罐。杯子先要用滾水燙過以後保證熱咖啡注入後勿會降低溫度。喝咖啡一定要伴以煉乳搭方糖,即使後來有了咖啡伴侶了,伊還是堅持用煉乳,以保證口感香醇。曾問過爲啥要用方糖,伊講迭個是規矩,嘸沒啥個“爲什麼”。有人覺得喝杯咖啡何必介繁瑣,姑父就會講,做人就是一個煩字,否則有啥意思。現在有了一定人生經驗,想想搿句閒話充滿哲理。人生享受個勿是一個結果,而是一個過程。吃咖啡也體現了同樣個道理。
現在生活節奏繁忙,閒時勿多,大家拿了個大馬克杯,稀裏糊塗個拿咖啡送下肚皮,啥地方還談得上品位搭回味?還有咖啡機,厾幾隻硬幣下去,咖啡就嘩嘩譁個出來了,賽過百貨公司裏同一款式個批量服裝,覺着嘸沒特別個性搭口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