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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法張建渝書
-樑鳳蓮
運筆如斤,展紙若石,以一份凝重演繹紙墨之間的靈動,中國書法是時間的藝術,從起筆處的溪流到落幕時的狂瀾,無論真草隸篆,皆如此。法度、意趣、情韻就暗藏在這時光的順流中,從上而下,從右而左,步步規矩,不可僭越。水與墨在書法家的筆下,便是這時間洪流中汩汩奔涌的激情,豪邁時筆底驚瀾,沉鬱時頓挫迂迴,無論流出何種姿態,都無一例外呈現出傳統的風貌。
或許,這是中國書法的宿命,傳統的強大曆千年而不衰,既然無從叛離,那就遵規守法,張建渝的姿態便如斯:從甲骨銅鼎到真草行隸累積的輝煌,如同三千弱水浩浩湯湯,若我不滿足於臨川慨嘆逝者如斯,那便平心靜氣,博取前人法度,專心釀我一瓢飲。
言及摹學,張建渝書法藝術的淵源主要有三個,一是唐魯公,二是漢隸,三是清王鐸。旁涉的還有魏碑、二王、米芾、山谷等。張建渝最傾慕的範本是王鐸,王鐸的範本是二王、米芾、魯公,中國書法的源流之間,總有承遞師從關係,沒有任何一個大師可以例外。張建渝的字融匯了大師之間人爲壘堆的冰山,書家的規行矩步、無一字無來歷和學者的創新突破、融會貫通,在他的筆下,涇渭合流,既讓人有欣賞正本清源的愉悅,也有掩卷之後對於獨創的回味,好字,不僅榮耀祖先,還要展現自我。
張建渝的行草,能清楚地看到王鐸草書結體雄密、筆力驚人、運走靈動、墨色酣暢的影子,較多的篇章對於頓挫有力、鋒芒畢露的王鐸書風在繼承的同時做了修正,轉筆更爲渾圓、意韻更爲頓挫。《唐詩四條屏》受詩意驅遣,縱筆而下,如大河崩崖,急速奔流,筆勢轉折,一氣呵成,王鐸霸悍雄強、扛山舉鼎的筆力在張建渝的毫墨之間得以呈現。
王鐸行草素有“茂密”之稱,他不喜懷素長空飛練的空靈之風:用張芝、柳虞草法,拓而爲大,非懷素惡札一路。張建渝的書法秉承了王書結體茂密的特色,筆畫壓縮在狹窄的空間裏左右奔突,以濃墨出之,彷彿一條蛟龍被困峽谷之中,快速往返來回翻飛。四條屏之一《觀獵》“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採用連綿行草,筆力雄健如同枯藤纏裹,墨色酣暢,方寸之間,筆鋒峯迴路轉、起伏跌宕、穿插扭轉,猶如江河奔騰,浩浩蕩蕩、激浪對撞,帶有明顯王鐸書風和佈局的遺韻。
“楷如立,行如行,草如走”。在書寫的速度和節奏上,張建渝的“行”很多時候有王鐸急行密步的影子,但更多時候強化的是他自己的意趣和步態,他的步態是邁進,是一步一個腳印,更多一些停頓。行書的魅力便在於求得意與法之間的平衡,張建渝多數的作品並沒有按照王鐸筆勢連綿不斷的節奏來運筆,在韻味與速度之間,張建渝步步緊盯韻味,以更加舒緩的節奏來求得筆力的完整呈現。
揚雄言:“書,心畫也”。
用古帖沉澱的只能是功底,功底之上,終歸書家要釀自己的意趣。書法的意趣在“新”,走前人的老路,讓讀者認可的,始終只是功底,無非多了一件指認前人光芒的複製品,作品有意趣,最終要自創。
將張建渝的《韓愈<早春>》與《關漢卿<南畝耕>》兩幅作品放在一起欣賞,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承繼和獨創之間,書家書風的轉變。《早春》帶有王鐸清晰的影子,“草色遙看”和“春好處”,筆勢綿綿相連,轉折鋒芒畢露,是典型的王鐸氣韻。而到了《南畝耕》,張建渝的行筆透出的是一股子鎮定和淡然,佈局更加空靈,特別是前半段,氣韻不疾不促,甚少文字相連,行中帶楷,按提收筆,講求意韻的悠然厚重,和全詩“閒將往事思量過”的文氣相符相襯。
在融古匯今的河流中,張建渝是一位熟練的舵手。行書以流轉爲形態,仿若曲水流觴,呈現蜿蜒之美。張建渝在佈局的過程中,偶爾也會力避平穩,嘗試險中求勝,《李白<峨眉山月歌>》全篇結構開朗,疏可走馬,以單字雄奇取勝,如同石林奇峯,兀自聳立,因勢造字,伴隨着結構的隨心驅遣,用筆畫的減增強弱,獲取整體的均衡美感,顯示了張建渝在激流中,一葦遊走的駕控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