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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相聲講究“說學逗唱”四門功課,新相聲發展了,多了一門功課,成了“說學逗唱貧”。“貧”者——貧嘴也。
“貧嘴”的“貧”就是話多、不值錢。它當然不是本事,更不是藝術。貧嘴也能貧出樂子來,但貧嘴的逗樂不是幽默,起碼不是真幽默。真幽默出自智慧,出自生活,因而耐得品味。而貧嘴不含智慧,它簡單、粗俗,從語言技巧上看,沒啥技術含量。在相聲裏使用得多了,就令人感到貧嘴賤舌。
貧嘴最突出、最明顯的一個特徵,是十分容易複製,可以不斷重複。你聽到一個幽默段子,想仿造一個是很難的。貧嘴則相反,因爲“貧”嘛,所以不值錢。比如相聲裏乙說“我祝願……”甲就說“哪個醫院?”就是典型的貧嘴。語言畸用的這一套方式,孩子鸚鵡學舌一聽就會:“我感激……”“啊?你到哪兒趕集?”“我謝謝……”“你想歇歇?”推而廣之也很容易,比如篡改成語:“天嘗地酒,食全食美,牙口無炎,有痔不在年高……”照此篡改唐詩也不難:“牀前明月光,我逮黃鼠狼。”“日照香腸生紫煙,一摸兜裏沒有錢。”這類語言糟改,早被人們所厭煩,已被人們批評過。這叫什麼?這就叫貧嘴,你總不能把這叫作藝術。
貧嘴當然還有別的樣式,《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有一段經典對白屬於另一類型貧嘴:“你們廠夜班費6毛錢,我們廠夜班費8毛錢。我上一個夜班比你多掙2毛錢,我要上一個月夜班就比你多掙6塊錢了。看起來是這樣吧?其實不是這樣。問題出在夜餐上面。你們廠一碗餛飩2毛錢,我們廠一碗餛飩3毛錢,我上一個夜班才比你多掙1毛錢。我要是一碗餛飩吃不飽,再加半碗,我上一個夜班就比你少掙5分錢……”這類“逗貧”也很容易仿製。反正貧嘴不難,難的是一輩子貧嘴,因爲到那時候就沒人願理你了。
在相聲裏,也並不是一點兒貧嘴都不能有。你可以把它當作小菜,但不能把它當大菜或主菜。“說學逗唱”四門功課,連傳統相聲都沒有把貧嘴算在“逗”的本事內。
爲什麼現在相聲裏盡耍“貧嘴”?當然與創作乏力分不開。馬季曾一針見血地說,相聲創作不出好作品,就是因爲演員不深入生活。創作而無生活根基,就如“桌子底下劈柴”——怎麼使勁兒?馬季甚至勸徒弟說:“你們坐在屋子裏編的東西好不了,你實在沒處去體驗生活,就搬一小馬紮坐馬路牙子上看上半天也行,要怕人認出來戴一墨鏡。”有些相聲演員口氣很大,聲稱一兩天就能寫出一個作品來,你看他一天到晚拍電影呀,當主持人呀,趕場子呀,盡鼓搗掙錢的事,他哪來的靈感,哪來的生活底蘊?他不靠貧嘴怎麼能胡嚕過去?所以,當今的相聲,大多是“坐在屋子裏編的東西”,連“坐馬路牙子上看上半天”看出來的都少。
有這樣的觀點,以爲只要是草根演員演的節目就是接地氣的節目;或者以爲只要是土的,出自老百姓的節目就是接地氣的節目。這豈不片面?什麼叫接地氣?是接生活,接實際,接時代,而不是接貧嘴,接粗鄙,接庸俗,不是把酒桌上或網上的笑料搬到舞臺上就是接地氣。地氣被庸俗化了,貧嘴也就難免會大行其道。
貧嘴不是藝術。你就是給它配上假笑,配上假掌聲,配上“噫——”也不是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