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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根下回老家,表弟爲我講了一個故事。
他在一座城市打工,生活很艱苦。每天跟磚塊、水泥、鋼筋這些東西打交道,特別勞累。體力上還能支撐,但飲食實在是差得很。每天三頓飯都是饅頭,硬邦邦的。菜是白水煮菜葉,一點油花也看不到。剛好,工地的旁邊,也不知是誰家種了兩壟蔥,綠綠的,嫩嫩的,每到吃飯的時候,他們就去拔幾根,回來就饅頭吃。
他說,剛開始拔的時候,就像做賊一樣,生怕一個穿着體面的城市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奚落一頓還是小事,最慘的可能要捱罵甚至是捱揍。然而,每次吃飯的時候,他們還是抵制不住誘惑,因爲有這幾根蔥,飯就有滋味。
終於,有一天中午他們再去拔蔥的時候,被人發現了。那是一個騎着三輪拾荒的老女人,她當時怔在那裏,表情木訥地盯着表弟他們看了半天。表弟見是她,不慌不忙地從地裏走出來。因爲這個老女人,經常來工地上拾破爛,廢舊的鐵絲、裝瓷磚的紙盒是她物色的對象。表弟說,也不知是誰家種的蔥,就饅頭吃,挺好的。老女人“哦”了一聲,點了點頭,說,也是的,也是的。
眼看着蔥一天天少了。然而,一天中午他們再去拔蔥的時候,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又新種了幾壟,土還蓬鬆着呢。表弟他們對這個變化惶恐不安,因爲不知道主家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有人說,該不是在“釣魚”吧,大家覺得有道理。不過,沒老實幾天,表弟他們又去拔蔥了。因爲這個工地上,除了老女人,實在沒有其他什麼人來。
有一天下雨,工地停工。表弟和其他的工友到四周轉悠,他在工地東北角發現一處窩棚,而窩棚裏住着的,竟是那個拾荒的老女人。她正坐在門口看雨,裏邊還有一個小孩在玩耍。表弟進去小坐了一會兒,才知道他們一家人從河南來,到這裏已經四五年了。兒子和媳婦一早出去拾荒了,還沒有回來。留下她,在窩棚裏照看小孫子。老女人問了表弟一些情況,末了,拍着表弟的肩膀說,這麼小就出來了,多不容易啊,多不容易啊。老女人眼中淚水汪汪的,表弟低下了頭,感受到了一種來自母愛的溫暖。
蹊蹺的是,蔥快拔完的時候,總會有新的蔥種上。一個夏天,因爲有這些蔥,表弟和其他民工並沒有感覺到飯食上欠缺多少。直到表弟他們搬到另一個工地幹活的時候,還有幾壟蔥旺盛地長着。工友們都說,這幾壟蔥這次估計能長大了。
初秋剛過,一個偶然的機會,表弟和幾個工友回原來的工地拉施工的機器。返程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往那塊蔥地掃了一眼,亂草深處,一個頭發蓬亂的人正蹲在那裏收穫着所剩不多的蔥——是她!那個卑微地活着的拾荒女人,在那個夏天躲在生活的背後,一茬一茬地種下蔥,默默地照顧着他們。
表弟講到這裏的時候,眼眶有些溼潤了。他說,沒想到,一個撿破爛的,有着這樣一顆熱乎乎的心。是的,一個生命,把自己的愛默默地傳播出來,並毫不吝惜地給予別人,這樣一顆純美的心靈,對於愛的承受者來說,是刻骨銘心的。所以,當你被一個人感知,並被牢牢記住時,你要清楚,那不是因爲你貌美,不是因爲你氣質迷人,不是因爲你所處的位置高高在上,也不是因爲你所做的事情轟轟烈烈,恰是因爲你竭盡所能地爲他付出了愛。
哪怕是極細微、極渺小的一點愛,也許薄如輕煙,也許細若遊絲,但對於一個需要愛並懂得感知愛的人來說,你就給了他心靈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