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文史學者陳澤泓說,“在嶺南諸地理因素中,最重要的是南嶺和珠江。”
對廣東稍有了解的人會發現,這一山一河,彷彿如椽大筆,揮灑間就勾勒出了廣東的地理形勢。珠江三角洲是廣東早期居民最早的活動、定居地點之一,是廣東的政治文化中心,也是今天中國人口最爲密集,經濟最爲活躍的區域之一。從兩者的關係來看,可以說正是由於南嶺的阻隔,有效減弱了北方兵火對嶺南腹地的衝擊;另一方面,它對嶺南地區既重視傳統又向海外銳意開拓的民風有着不可忽略的影響。
南嶺又稱五嶺,橫亙於粵北和湘、贛以及廣西東北部之間。它是中國內地最靠南的大型山脈,東西綿延1600多公里。
“南嶺”是一個自然地理的名詞。它的別名“五嶺”卻可稱是一個人文地理的名詞。“南嶺一些山口和分水嶺構成了古代溝通嶺南地區與中原地區聯繫的重要孔道,南嶺古稱五嶺,與這些孔道有關。”陳澤泓說。
五嶺之名始見於史記
坐上車,經京珠高速向北,可以翻越南嶺經坪石到湖南。從廣東乳源到湖南萊陽,高速公路行經的地段都屬於南嶺山脈的範圍,其中廣東境內約100公里,湖南境內約150公里。全程的海拔最高點在雲巖段——這也是整條京珠高速公路的最高點,海拔808米。從乳源一帶開始,不時夾雜着山間平原和石灰岩丘陵的典型高原溶蝕地貌景觀美如畫,但一路行至這個最高點之前,是連續13公里的爬坡路段。重載的大貨車轟鳴低沉着龜速上行。小型汽車則往往選擇加一腳油門,從這些兩三層樓高的龐然大物旁快速掠過。
由於海拔高,雲巖路段常常大霧。大霧加上長坡,讓這一段成爲了中國高速路中出名的險路。
南嶺山脈南坡陡北坡緩,過了雲巖之後,向北約200公里的路段,是緩緩的下坡。沿着高速公路兩邊望去,龐大山體之間,常常閃出一片山村,幾處白牆,或是精耕細作的田地。以駕車的角度而言,算得上是中國最具觀賞性的路段之一。
由於高速公路的平整和一連串鑿石開山的隧道、橋樑,我們在行經南嶺路段時,除了感嘆山川的壯美,並無“畏途”之類的感受。對於古人而言則並非如此。感受着車窗外撲面而來的春風,聽着音樂,喝着飲料,想象古人行囊累累、披荊斬棘地翻越山嶺的艱險並不直觀,但如果讓你在戶昌山村這樣高山之上的村落間盤桓上半天,可能你就笑不出來了——相信古人的智慧吧,“五嶺”的赫赫威名,並不是吹出來的。
還是讓我們來聽聽陳澤泓怎麼說:“‘五嶺’之名,最早見於《史記》的《張耳陳餘列傳》:‘秦爲亂政,虐刑以殘賊天下數十年矣,北有長城之役,南有五嶺之戍,外內騷動,百姓疲敝’。”
《史記》沒有列出五嶺具體的名稱。到了晉代鄧德明《南康記》才指出五嶺由東向西分別爲大庾嶺、騎田嶺、都龐嶺、萌渚嶺和越城嶺,唐代的司馬貞索隱《史記》,引裴淵《廣州記》的說法,註釋五嶺爲大庾、始安、臨賀、桂陽、揭陽。一般認爲,始安嶺即越城嶺,臨賀嶺即萌渚嶺,桂陽嶺即騎田嶺,但到底是都龐嶺還是揭陽嶺,歷來說法不一,支持都龐嶺的人較多。
五嶺是
“入嶺之途”不是五座山?
近人考證,大庾嶺在今江西省西南角的大庾縣南境,與廣東南雄縣接壤,爲粵贛交通要道,史載秦時此處築有橫浦關——根據一些學者的看法,如今大庾嶺上的梅關,就是橫浦關舊址所在。但有人認爲梅關古道的開鑿遲至唐代張九齡時期,梅關即橫浦關之說恐不成立。
騎田嶺在湖南郴州市區和宣章縣之間,爲湘粵通道,秦時築有陽山關。
都龐嶺在湖南永州藍山縣南和廣東連州市北,秦時築有湟溪關,是由湘入粵的通道。此外今天廣西桂林市灌陽縣和湖南永州江永縣之間也有山名都龐嶺(又稱永明嶺),不過不是古人說的“都龐”。
萌渚嶺在湖南永州江華瑤族自治縣和廣西賀州市八步區、鐘山縣之北,爲湘桂之間要道。
越城嶺在廣西興安縣北,也是湘桂要道,據載秦時築有嚴關,至今關址仍在,並有秦城遺址。
以上是傳統對“五嶺”的理解。看得出,研究者們主要着眼於“嶺”字。但到了北宋,周去非在《嶺外代答》中另闢一說,認爲五嶺並非山嶺名,而是入嶺通道名:“五嶺之說,舊以爲皆山名,考之乃入嶺之途五耳,非必山也……自福建之汀如廣東之循、梅,一也;自江西之南安逾大庾入南雄,二也;自湖南之郴入連,三也;自通入廣西之賀,四也;自全入靜江(桂林),五也”。
陳澤泓指出,實際上南嶺由於地形複雜,山間通道遠不止這五條,故而對“五嶺”是否就是周去非所說的五條通道,有不同看法。但周認爲歷史上南嶺有五條重要通道的觀點,則被不少學者接受。有學者提出這五條道路自東向西分別爲越城嶺道、萌渚嶺道、古都龐嶺道、騎田嶺道、大庾嶺道。它們都是嶺南、嶺北之水系的分水嶺,是湘江、贛江與珠江水系的分水嶺。在古代交通不發達的情況下,分水嶺通道往往具有重要的交通功能。所以周去非之說也有足可立論之處。
五嶺阻隔,趙佗得以安享太平
那麼五嶺在歷史上的地位如何呢?
根據陳澤泓的研究,秦平南越,鑿越城嶺開靈渠,作爲重要的軍需動脈,奠定了西江支流賀江及西江匯合處的廣信(今廣西梧州,廣東封開一帶)成爲這一時期嶺南的文化中心。秦之後,大庾嶺道的重要性逐漸凸顯。早期大庾嶺道可能位於廣東南雄烏徑與江西信豐之間,但這條路跨越數百米山地,崎嶇難行,於是到了唐代,張九齡在梅嶺開鑿大庾嶺新路取代“嶺東廢路”,路面寬約17米,道路平整,“從此大庾嶺通道逐漸成爲五嶺諸通道中交通最爲繁忙者,後人譽之‘古代之京廣線’”。宋代高峯期每天竟有萬人過梅嶺古道。大庾嶺的通暢讓粵北得到較快的開發,而廣信地區則相對衰落。從此嶺南與中原的經濟和文化交流大大加速,“然後五嶺以南人才出矣,財貨通矣,中原之聲數日近矣,遐陬之風俗日變矣。”
歷史上,五嶺對嶺北勢力向嶺南的擴張,起到了明顯的阻遏作用。秦始皇巡狩南方,雖然當時嶺南已經設郡縣,但仍沒有到達嶺南,可見交通之不便。
秦末大亂,趙佗據嶺南之地“絕道斷關”之關,即爲橫浦關、陽山關和湟溪關。從地圖上勾勒出這三座位於北江上游的關隘位置便可以看出,它們構成了一個穩固的軍事三角,並以湟溪關爲支點,成爲古大庾嶺道、都龐嶺道後方的第二道縱深防線。此舉讓北方的戰火沒有燒到嶺南,使南越國繼續休養生息了將近一個世紀,並使嶺南地區得到了進一步的開發。
陳澤泓指出,五嶺關隘在軍事上對啓閉南嶺舉足輕重:“隋高祖繼位之後,隋行軍總管韋洸南下嶺嶠,遭陳朝豫章太守徐璒所拒,只能駐師大庾嶺逡巡不前,後來還是坐鎮嶺南的冼夫人顧全大局,派遣孫子馮魂往迎韋洸入嶺,嶺南才得盡平。”在五代十國時期,南漢的國力也在十國中排在首位。
陳澤泓發現,在長沙馬王堆出土的西漢初年地形圖上標示的地名中,有桂陽(今連州市)、南平、齕道三座縣城,它們分佈在古都龐道不到80公里的範圍之間,“這在人口稀少,縣份不多的漢代嶺南是極爲罕見的。由此可見古都龐嶺道在政治疆域中的地位。根據這一線索,也不難理解兩漢時期蒼梧郡的文化就已躋身全國先進地區之列的原因。”直到明以後,隨着交通的進一步便捷和技術的發展,五嶺的阻隔地位才日漸減弱,而嶺南地區的發展也更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