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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最恐懼的東西就是魔。魔這東西,沒有具體的形象,也沒有固定的活動場所,也不分白天黑夜,它會隨時出現在你生活的任何角落,一不小心就會把你嚇個半死。
我第一次看到魔,剛十幾歲。那天,我和二嘎去村外割草。白天,豔陽高照。出村不遠,有一條大溝,行人只能沿着斜坡從溝底通過。我和二嘎剛下到溝底,二嘎突然驚叫了一聲:媽呀,你看那是什麼!我擡頭一看,立刻驚呆了:只見我們前面不遠的溝裏頭,竟然站立着一個巨大的黑影。那傢伙無頭無腦,黑森森地立在那裏,說不清是什麼形狀,感覺是一團黑氣卻又好像是活動的——驚慌之間,我們根本就不可能把它看得那麼仔細,我們撒腿順着溝底往前跑,隱約感到那傢伙就在後面追趕。我和二嘎喪魂失魄跑出大溝,草也不去割了,繞了個大彎回到村裏,立刻向大人報告了剛纔遇到的情況。有的大人就說:你們是遇到魔了。接着就有幾個大人拿着傢伙隨我們到溝裏察看,哪裏還有半點魔的影子!
有了這次遇魔的經歷,以後再出門我就小心了許多。但是越怕越有鬼,那年我和二嘎進城讀書,暑假放假回家的時候,在路上又遇到了魔。
那天我們從學校出發的時候就已經很晚了。十幾裏山路,全靠兩條腿走,剛走到一半,天就完全黑了。幸虧那天有月亮,我和二嘎互相壯着膽,加快腳步恨不能一步就邁進家門。快到村子的時候,要轉一道山彎。山彎那一段路很窄,一面是山,一面是懸崖,白天走過都要加倍小心。當我們走到那裏的時候,二嘎突然停下,我打了個機靈,往前一看,天哪,我們又遇到魔了!
在明晃晃的月亮地裏,山彎路上矗立着一個巨大的白影子。也一樣看不清模樣和形狀,看不清構成材料。但是它的確真實地攔在那裏,無聲無息地向你散發着極端恐怖的氣息。你想上次我們遇魔,是在大白天,尚且嚇得半死。現在是夜裏,這一驚真的是非同小可。我和二嘎下意識地慘叫一聲,掉頭就跑。沒想到由於驚慌失措,我們兩個的頭重重地碰在一起,隨後一起摔倒在地。這一下我們都懵了,開始在地上哭爹喊娘,胡滾亂爬。等到稍微清醒一點,再一擡頭,我的媽,我們竟然爬到魔的腳下來了。那一時刻的恐懼我終生難忘,我彷彿覺得魔正在低頭向我獰笑,張開血盆大口要把我吞進去。我大叫一聲昏死了過去。
我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家裏的炕上,爹孃還有哥哥姐姐都圍着我在叫我的名字。我努力回憶了許久,纔想起發生的事情,立刻又渾身發抖地哭起來。第二天恢復正常我才知道,原來是村裏的拖拉機經過山彎,看見我和二嘎在路上昏睡,就把我們拉了回來。當聽完我們各自的講述,大人都說:這兩個孩子是怎麼了,前幾年遇見黑魔,這回又遇見白魔,能撿回條命就算不錯了。
後來我和二嘎都上了大學。我查資料得知,其實我們看到的所謂魔,就是一種地氣,是由特殊的地理環境和氣溫溼度等條件形成的自然現象。也就是說,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麼魔。不過多年以後,二嘎卻偏偏又被魔打倒了。
大學畢業後,我從文,二嘎從政,我們成了村裏的驕傲。二嘎這傢伙頭腦靈活,胸有韜略,還不到40歲已經幹到了副廳,前途不可限量。但是有一天,卻傳來了他落馬的消息。令人扼腕嘆息的是,他落馬的原因竟然是中了人家的“美人計”。紀委查他,發現他經濟上很清白,工作上有業績,政聲頗佳,就是一段不雅視頻把他給毀了。二嘎最後被撤銷職務,開除黨籍,老婆也和他離婚了。據說他自殺未遂,便更名改姓經商去了。
我想盡一切辦法,終於和二嘎取得了聯繫,他在電話裏對我說:魔!都是魔害了我啊。你還說世界上沒有魔哩,怎麼沒有?遍地都是。最可怕的魔就在人的心裏!我和它搏鬥多年,到底還是敗了。兄弟,你好自爲之吧。
我以爲然,遂作此文。
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