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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芳遠望玉蘭如白鴿棲枝,凌空飛雪;近看又似羊脂美玉,瑩然、剔透。近而視之遠,遠而反作成了近。勝過傳說,就像是從不知處隱身飛來的鳥兒,抖落滿身蓬鬆的雪羽,警惕四望,隨起隨落,起落也許只在眨眼間。
不敢眨眼。也許太美的尤物總是這樣突然而至,它對平凡生活的擅自闖入,竟讓麻痹的感官驚一個趔趄:這神奇、聖潔的無葉花,朵形方中有圓,圓中卻又顯端方。當我還在無名的影子裏躑躅,擡眼看遠,雪精靈似的花兒,一朵一朵,就像綴掛在天地中間看不見的“腰封”上。即使眼珠子突出,似這般永遠的初見,也無法盡收——它已把瞪到最大的眼睛佔個滿滿當當,可還是擱不下,可又一時半會兒地閉不上、合不攏。正如作家木心指點:“生命是什麼呢,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站在玉蘭樹下,萬籟俱寂,我已不知不覺更不悟即使繁花,也是一種負擔。
可無需糾結,不是去不去那裏,而是如果不去的話,我又能去哪裏?時間原該如此浪費,何況綻放的白玉蘭,白天與黑夜都那麼晃眼呢?在被吸引、被“誘惑”的路上,人不可能倒退。與蜜蜂、蝴蝶相似,我們卻能夠年年重新再來一次,又一次,直至無窮。
很久以前,一個鄉下妹子和我攙着老媽走到這裏,老媽停步歇腳:“我每天都等着那一天,終歸要來的……”她一再提及的“那一天”,雖說命定,卻並不等於“玉蘭花開”的“那一天”。也所以,老人家才嗔惱:“怎麼還不開?都什麼時候了?”似乎有點氣憤,還有點耍賴;有點在乎,可又像有點不在乎;再有一點自怨自艾,雖不知從何說起,可又毫不含糊地不怪天、不怪地,更不怪那棵樹,以及那個春天和那以後無數個春夏秋冬。
“看玉蘭,應在月色下才好。”是啊,我想把那天上人間早早點亮的大燈、小燈,一盞盞錯落着滅去……頃刻間,便有了月華的皎潔出塵;晶瑩的露珠,會像打開香檳酒似的蹦出來;又聽見一枚花蕾啪一下打開了,高高託舉,挺拔傲然,自具莊嚴法相。
不明白偌大一個所在,有那麼多密植的樹木,爲什麼卻只有這一株白玉蘭?可這才生成了天地間的安寧:因爲它和別的樹一樣,是樹;可也太不一樣了……而所謂寂寞,也許就是由羣體中的“一樣”和“不一樣”,共同造就完成的。不知爲何,我連喊幾遍:玉蘭,玉蘭……我來了!
你聽見了嗎?這就是靜謐吧?忽然就想起李白的《夜宿山寺》:“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而如果日子能再慢一些,再賞花,再踏青,不爭朝夕———或是我們都想要的生活吧?
這一個潮溼之夜,玉蘭樹霧化成了眼角的一片透與不透,像越走越遠的蒼老和迷濛。由此,我寫下了一首自己也看不懂,恍惚迷離的小詩,那就好像是人在遠方,心卻在家門口迷失了:
白玉蘭
在整個潮溼之夜它都亮着
整個夜晚
它只在我的視線裏
風從雨絲中送來
裹着一個夜晚
如同裹着一團閃爍的光
一個雨夜,一陣風
一朵無葉的花兒
我在一個撒謊的夢中
承認了它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