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華明玥
深秋的陽光就象碎金子一樣,把山道兩側的樹,都鍍得發亮,特別是這一段山路的兩側,還有數十上百株的銀杏樹,在11月,完全成就了金色的交響。一大早,老王就騎着他的二八大槓老夥計,吱呀吱呀緩緩爬坡,車上載着他的“八旗子弟”,畫眉、百靈和山雀,一共八隻鳥籠。行到車無法走的小道上,老王下車,雙手如少林寺弟子一樣,各提溜四隻鳥籠繼續登山,一面走,一面像每個遛鳥老手一樣,來回擺動鳥籠,如憑空輕舞水袖,使鳥在醉酒一般輕晃的狀態下,時仰時俯,並習慣倒栽蔥式的握槓方式。
回到山野,不由得鳥們不興奮,籠衣還沒撩開,老王就能感受到鳥們上躥下跳躍躍欲試;等籠衣一掀上去,籠鳥的歌喉一亮出,野鳥們就會沉寂半晌,就像《中國好聲音》的導師開了腔,學員們都得稍息一樣;不過,對鳥來說,唱是本能,一會兒,野鳥們也恢復了高高低低的鳴唱,比起籠中鳥,她們的嗓子不夠華麗圓潤,卻有一股野性,能飆高音,高音深入雲霄還能帶拐彎;還有,它們能一面躥飛一面鳴唱,鳴唱的音像絲帶一樣拋出來,將一座山林都唱出了景深。
老王說,籠中鳥唱得再好,要是不受這一番刺激,挑逗出它們的好勝心,時間長了,歌唱的水平就會下降。
這好像是老王爲着遛鳥,每天都騎十公里路,再爬上兩小時山道的原因。其實,老王的老伴兒揭發過他:“老王這人,一天不管閒事就渾身發癢,你以爲他是遛鳥去的?他是跟愛佔小便宜的登山人較勁去的。”
老王像被捉住了現行的頑童,朝我眨眼。
從秋深到初春,老王從掛上鳥籠到收籠子回家,事實上都在擔當一個巡山護林員的義務,管人家用竹竿打白果,用套圈揪野生的獼猴桃和柿子,悄悄跟人到竹林的深處,等人家拔出小鏟子來挖筍時,猛一頓咳嗽。遇上臉皮薄的,人家就紅了臉,收起鏟子來嘟囔說,又不是你家的林子,筍密了竹子長不好的。老王憤憤地搖了搖近處的一棵竹,說:“你們這幫貪吃醃篤鮮的,擡起頭來看看,這筍還密麼,這竹林的密度,還能拍《臥虎藏龍》麼?”
也可能遇上臉皮厚的,大大方方將核桃大的野生獼猴桃裝滿了大衣口袋,無視老王的咳嗽和鷹一般逼視的眼神:“這明明是無主的山,無主的林子麼,獼猴桃落了滿地滾,多可惜。”
老王說:“真是滿地滾的熟桃兒也就罷了,你把那比拇指頭大不了多少的也摘了,你讓這滿山的鳥兒,怎麼過冬呢?”
摘獼猴桃和野柿子的人,多少有點狼狽,鼻子冒汗,兩頰發燙,還有人軟弱地回擊:“老爺子,你也帶了幾籠鳥來,我就不信,你沒摘過這山上的果子給你的鳥解渴。”老王就怒了,回身摘了自己的鳥籠來,猛湊到那人面前,鳥扇了那人一鼻子的灰:老王給鳥準備的柿子,足有茶杯口大,一看就是水果店裏買的。
這個雙休,老王除了他的“八旗子弟”,還帶了小鋤頭和粗布手套上山,老王的老伴兒說,他間草去了,要把影響竹子、野生果樹的雜草都間掉,免得它們搶營養,間掉的草,就地埋了做堆肥;老王還要給怕冷的樹,下半截塗白,經他整理過的那片山林,從上到下緩緩彌散着安寧,就像一個了悟的聖人,走入冬天。
老王說,在這片土地上,人怎麼能狂妄地說,自己形同國王;能做一個打雜的僕人,就是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