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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曹時中是上海人,曾做過刑部主事、雲南僉事、浙江副使等官,待人平易,做人厚道,尤可稱者,是與人爲善,有涵養有雅量,爲“仁者壽”做了實證,活到了九十高齡才壽終正寢。
可能是前輩間有些是非,鄰居中有位後生,性格強悍,是個暴脾氣,常常罵曹時中,怎麼羞辱人怎麼來,將曹時中厭勝掛在牆壁上當靶子練擲鏢,將曹時中漫畫扔在地上當氈布屙屎撒尿,刷白石灰到牛屁股上,上面寫着“曹時中”。 “鄰有悍生,修其先世怨,以堊書公名於牛後”,然後再用鞭子抽、牛糞擦,“因極口肆詈,欲以激公怒”。
這位憤青後生,他做這些不着調的事,多是沒當着曹時中面的,曹時中碰到他,遠遠地繞道而走,這後生找不到曹時中,便對其僮僕泄恨,“向其僮加鞭”,打狗欺主,顯然是衝着曹時中去的,這些僮僕氣不過,回來向曹時中進言,將那傢伙如何對待自己如何罵曹公,一五一十轉述給曹時中,曹時中聽了,馬上制止:你別說了,別說了,你再說,不是在罵我嗎?“人詈我而若述之,是重詈我也。”
後生如此挑戰,曹時中只是不出來應戰,這傢伙就寫了一封信,“若爲候者,而中實痛詆。”信裏頭謾罵、叫囂、咒恨,什麼罵人的話都有。“令人直入,跽上之”,這後生還蠻狡猾,封上信,打發人來交給曹時中,還彬彬有禮的,叫人行跪拜禮,曹時中曉得裏頭是什麼句子,接了信,並不啓封,只是叫僮僕來,“休矣,待吾僮來。”僮僕來了,曹時中“命火焚之”。旁人不解,曹時中說,“知若主於我無好言也。”其人回去,將情況告訴後生,“生愧而止”,以後再也不謾罵羞辱曹公了。
讀了曹時中的故事,大家都敬佩他的雅量與寬容。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須是性格沉穩、心胸闊達的人,纔有這副心肝與肚腸。
我也十分激賞這位後生。後生年輕氣盛,作風強悍,可以原諒,我們都年輕過,年輕人不管是非對錯,情緒來了,如火噴發,也是多的。我激賞這位後生,不是激賞其生猛,而是激賞其慚愧。
我們與人交往,首先做的是減法題:與人爲善,先設定所有的人都是好人,都是值得人生有交集的人,然後一個一個減:這人不可交往、這人不值得重逢、這人絕對不可以再向他交心……我們與人交朋友定知己,做的是加法題:這人可以繼續深交、這人可以做真朋友、這人可以做心靈不設防的知己……
如前文的那位後生,當是被人從內心減去的人,是我們電話簿裏刪掉了的人,是茶館裏、酒局裏、交際圈裏剔除了的人,這樣的人,要再次獲得我們內心的認可,那麼其起點就是愧疚,他先得要有愧疚之心,然後才能獲得他人的信任。
知恥近乎勇,懂得羞恥,是一種勇氣,有這勇氣纔可嘉;知愧近乎信,懂得慚愧,是一種誠信,有這誠信纔可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