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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聽到關牧村的歌聲真可謂是一次巨大的聽覺衝擊!那是上世紀70年代後期,經過了一批國內一流的男女高音十餘年的“狂轟濫炸”之後,多少有些“審美疲勞”了!這時關牧村的一曲《吐魯番的葡萄熟了》猶如讓焦渴的旅人突然見到了一籃水靈的瓜果,心都要跳出來了!哦,那醇厚、質樸而柔美的歌聲彷彿是從天外飄來的真正的天籟之音,是由許許多多特殊元素調製成的格外悅耳的樂音,散發出一股清新、歡愉而迷人的氣息,令人無法抵禦它的魅力而陶醉!哦,一個不可多得的中國女中音誕生了!這可以說是上蒼給予這代中國人的美好賜予。你看,上蒼爲了實現這一真誠的願望甚至特地派遣了一位名叫施光南的天才而神祕的作曲家來促成這一傑出女中音的誕生。不然,爲什麼施光南在譜出幾首導致關牧村脫穎而出的關鍵性曲子後,正值年富力強之際突然駕鶴西去?爲什麼儘管施光南的曲子人人叫好,但至今很少有人唱得如關牧村那樣得心應手,動人心魄。
關牧村的成長初期備受命運摧殘:不僅過早奪走了給她聲樂啓蒙的母親,而且以政治罪名趕走了她唯一依靠的父親!是頑強意志和愛好音樂的天性使她擊退了命運的襲擊,最後憑着自己的天賦和智慧像一輪明月從海上冉冉升起。
如果說演唱施光南的歌曲是關牧村的成名階段,是她獨樹一幟的中國女中音的嶄露頭角的階段,那麼10年以後,當她演唱電視連續劇《蹉跎歲月》主題歌的時候,可以說已經進入成熟階段了。這就是說,關牧村不僅把她獨特的音色駕馭得更加嫺熟,更具穿透力,而且能成功詮釋和表達豐富而深邃的情感與意緒,完全達到了“聲情並茂”的境界。說真的,當她剛唱完《一支難忘的歌》第一句時,那深沉而雄渾、粗獷而瑰麗、柔潤而飽滿的歌聲好像不是從人的嗓子裏而是從大地深處發出的,隨着一連幾個下行的音符而後逐漸上揚的旋律,飽含着多少感慨和怨尤,一下子就使我的眼淚奪眶而出了!那時我正值壯年,已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年歲了。但我的眼淚居然“彈”出了,說明她的歌聲具有多麼巨大的震撼力!不錯,歌中那一縷“淡淡的哀傷”對淚泉起了催化作用。可要做到“催化”談何容易!這裏演唱者無疑融入了她自己的生命體驗。這種體驗是一種極爲可貴的藝術資源,它不僅奠定了關牧村聲樂的藝術優勢,而且也成爲她一生的做人根基。
這時期也是關牧村人生的更替階段。她自然蘊有沿着固有路徑向更高的高峯攀登的深厚潛力。然而此時現實的悖謬現象發生了!
這時候教育界經過撥亂反正正在結束以往不講學歷、否定學位的現象,這無疑是社會的進步。不想學位制的恢復卻也吸引了一大批已經成名甚至卓有成就的歌唱家趨之若鶩,上大學、拿學位、正名分形成一種風尚。而中國的聲樂專家們面對這一個個好苗子也躍躍欲試,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使他們更快地再上一層樓。非科班出身的關牧村自然也匯入了這股潮流,進了音樂的最高學府——中央音樂學院,接受名師的指導。經驗豐富的聲樂教授小心翼翼地將美聲的科學發聲法糅進她的歌喉。不可否認,經過學院的正規訓練和培養,關牧村的音域拓寬了,聲區也趨於統一了,音色也更爲純淨了,吐字更清晰了,聲音的控制能力也更自如了,用她自己的話說:演唱時不那麼容易吃力了。音型也向美聲趨近,以至演唱某些外國名曲也達到可喜的水平。總之,經過科學訓練,關牧村的聲樂綜合實力確實提高了。然而奇怪,從我個人的接受感覺來說,經過科學洗禮的關牧村的歌喉反而開始與我的審美聽覺有點兒疏離了!感覺到她原來那種好像來自天籟的原創性,那種獨有的“味兒”丟掉了!曾記否,英國著名美學家克萊夫·貝爾有句名言:藝術就是創造一種“有意味的形式”。我這裏說的“味兒”就是聲樂上“有意味的形式”,就是藝術的魅力之所在!唉,我原來透過關牧村的歌聲窺見的是一座獨一無二的險峯,而現在被塑造成一座較完美的高山。但我寧要一座哪怕帶點缺陷的險峯,也不慕完美的高山!因爲險峯帶給我的是難得一睹的奇崛,它強烈地觸動我的審美靈犀,而高山儘管完美,卻未必能喚起我的審美激情。
在聲樂領域,有副好嗓子的人不缺,但具有個性的嗓子很少。個性,尤其是別具特色的個性是與生俱來的,因此它是“天之嬌女”,是不好輕易碰觸的,碰觸了它就容易受傷,甚至夭折。難怪據說關牧村的導師事先也曾這樣擔心過,所以如前所說,他對待關牧村也還是“小心翼翼”的。但儘管如此,還是未能完全避免他所擔心的後果發生。科學這東西,它有時是可以與藝術結緣的,但有時不可以;科學上1+1=2,但藝術上卻未必!比如在聲學上,我相信科學發聲法對那些定向培養的、可塑性很強的青年人來說是可行的,但對那種已經定型了的,已處於成熟期的、而且個性色彩很強的歌手來說,就得特別小心纔是。而如果你一旦把他(她)置於被灌輸、被改造的狀態,則其原來的藝術天性就可能發生扭曲甚至丟失。
因此我很慶幸關牧村在學院畢業不久,自覺察覺到這種轉型的不適,聲音狀態又往她的原創性本色迴歸,儘量保持原來的意味,而音樂學院帶給她的視野、學識和技巧方面的開拓,雖然如影相隨,其音樂感覺也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然而關牧村今天依然是我國不可替代的女中音!她的歌聲個性特色也許比前期有所減損,但由於綜合實力的增強,她的歌路明顯拓寬了,抒情色彩更濃了,歌曲的處理能力更應付自如了,能演唱一些以前也許不能勝任的歌曲,尤其是那些難度較大的藝術歌曲和外國歌曲,故演唱的曲目更豐富了。她演唱的《月光下的鳳尾竹》、《假如你要認識我》以及前面提及的兩首都是我心目中的經典,百聽不厭;其他諸如《多情的土地》、《大海啊,故鄉》、《打起手鼓唱起歌》、《美麗的西班牙女郎》、《深深的海洋》等也是我常聽的歌。因此每次關牧村送來新錄製的光盤,我都是懷着興致勃勃的情緒把它們一口氣聽完的,而且不止一遍。那仍然是一種聽覺美的盛宴。
我身邊的同事、友人談起關牧村來,都給予發自內心的好評。而他們常說的一句話是:“我們不僅喜歡她的歌,還喜歡她的人。”這也使我找到了關牧村歌聲打動人心的深層原由。真正的藝術,其生命是在心靈之中萌育的。關牧村的聲音是由美好的心靈流淌出來的。她對德藝雙馨的修煉使她的歌聲插上了靈動的翅膀,加上她把藝術歌曲通俗化,通俗歌曲藝術化的技術處理,使她的演唱意境高雅,又娓娓動聽。關牧村的藝術實踐所體證的平常而深刻經驗,正是從藝者一種無形的寶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