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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惟傑“以前電影開場,銀幕裏跳出一個靜字,工楷或者手寫,有時配一輪月亮幾根柳條。觀衆等於集體識字,靜下來,看靜字的結構,充滿期待。幻燈機不穩,有磨損,靜字就抖,月亮有悉悉灑灑芝麻點,大家篤定泰山,靜字來了,要開始了,要看了。”金宇澄《繁花》中的這一小段,上海灘三十五六歲朝上的讀者看到,都會笑眯眯。那些年,牽了姆媽爹爹的手也好,拉牢女朋友的手也好,一進電影院,那個配了柳條月亮的“靜”字的一幕,是看得可以背下來。靜字往往是深藍的底上寫成反白,它一出來,小朋友嘴裏嗍棒冰的,姆媽也往往側過頭,用手輕點一下他的腮幫,淅瀝嗦囉馬上輕下來。
我們讀小學辰光,上海的電影院還不只是電影院,暑假裏拿了保溫瓶跑過去排隊泡冰水的,一般都是我們這種年紀的小學生。電影院夏天要製冷,冰水是副產品,冰箱基本靠想象的年代,這是市民的恩物。頭頂上太陽熱辣辣地曬,我們照樣打打鬧鬧,一想到回家就有橘子粉、酸梅晶衝出來的“冷飲水”,就是再熱出幾粒痱子也無所謂了。當然,你短褲口袋裏那兩枚分幣,要小心,不好弄丟的。再早些,我上的幼兒園附近就有兩三家影劇院,不過那時候片子少,一部《閃閃的紅星》一個月裏我大概看掉四遍。
中國地面上最早放電影的是上海,電影史上講在閘北的“徐園”,這幾年有專家考證,說應該是禮查飯店(現浦江飯店)。不管怎麼講,上海人跟電影、電影院有緣。我住的虹口,曾有上海最早的一家影院,虹口大戲院,一度還說是中國最早的,就在海寧路乍浦路口,前幾年馬路拓寬,沒了,立了塊碑子。和它隔了馬路,還依次有國際、勝利、解放三家影院,現在一家還在放片子。
新的影院也不斷在造,多廳的,3D放映的,帶IMAX規格銀幕的,總之,高檔了。我家附近一個購物中心裏,一年多前新開了一家。新開張有大優惠,會員每部票價25,半年裏我看爆一張500的鑽石卡,賺翻了。今年他們上調了會員價,我準備,跳槽。
到印度,在孟買看過幾回片子,其中兩次也在購物中心裏。多廳影院,設施環境跟我們的差不多,個別地方甚至更好些,比如,他們的坐席除了椅背可以調節,連坐墊都可以改變角度。跟我們不一樣的,一是正片放映前奏國歌,銀幕上映出國旗,觀衆起立行注目禮;二是片子映到一半要中場休息十分鐘。
據孟買的同行介紹,我們才知道,不同之處還是蠻多的。他們保留了更多的老式單廳影院,票價就低得多了,另外,在貧民窟區域,還有更爲簡陋的“鐵皮棚影院”。他們的影院總體上也許不夠高級,但撐起了一個寶萊塢。在孟買,美國片幾乎同步地在上映,但好萊塢見到寶萊塢就有那麼幾分頭大。
意大利導演託納多雷拍過一部《天堂電影院》,裏面有一位老爺爺放映員把個小男孩調教成影迷,三十年後孩子當了大導演。三十年過去,我們有了天堂般的電影院,接下來,我們指望着電影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