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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的朋友魯哥告訴我,而今他每週就要乘上一列綠皮火車從北京到承德,票價是17元,時間是7個小時左右。魯哥說,他享受的,是綠皮火車上的慢生活。魯哥乘坐的那輛綠皮火車,它頂着的是“北京最便宜火車”的頭銜。在這輛慢悠悠的綠皮火車上,還有老式燒煤鍋爐爲乘客提供熱水,熱飯用的是幾十年老鍋爐上面的蒸飯箱。這樣一趟行程,對身爲編劇的魯哥來說,就是平常匆忙生活中的一次打盹,一趟旅程下來,沿途山水草木,也給魯哥的肺葉清洗了一次。
在都市裏滾滾紅塵中生活,面對那樣一趟緩緩行駛的綠皮火車,彷彿從瓦特時代開來,它冒着白煙,像一個白鬚飄飄的慈祥老人,對你露出安詳笑容。這樣一列走走停停的綠皮火車,它在一個長滿狗尾巴草的無名小站,也要停上四十分鐘,乘客可以走下火車,面對搖搖擺擺的野花野草,給它目光的撫慰,也可以望着藍天下清晰的山脈發一會兒呆,而那些火車上戀愛的情侶,可以在座位上忘情擁吻,多年以後,想起火車上的愛情時光,就這樣成爲記憶天幕中的往事。
人如螻蟻,感覺不到地球的轉動。在日常生活中想慵懶一下,卻發覺總是停不下來,往往在一種看不見方向的生活裏自我旋轉。身心交瘁的日子裏,生活在一個自我追趕的世界中,一眼望出去,常是滿目創痍。那樣一列恍若舊時光裏的慢火車,就成爲我的眺望。
10多年前,我乘火車去西北。那時車速很慢,火車在曠野山川間奔走了三天兩夜。那天黃昏,夕陽中飄起了毛毛細雨,經過一個丘陵中的村莊,窗前浮現老土牆林立的農家院子,瓦屋頂上有炊煙裊裊,一頭暮歸的老牛,它回頭過來如秋水盈盈的目光,正好與我相遇。我在那一瞬間恍惚了,發覺一直在夢裏思念的故鄉,着陸了。我在窗前目送着遠去的蒼翠村莊,像一個遊子剛剛見了親人一面,轉瞬之間就在夢裏消失了。在火車上,我看見一個老大娘正看《聖經》,風輕輕掀動着紙張,一個女子仰頭睡着,流出了口水,一個帥氣的男子正彈吉他望着窗外,癡癡眼神裏,是思念放出的光芒,陽光照進來,光線打在老去的桌子上。火車上,我還與一個去西北看望兒子的鄉下老漢成了親熱的交談者,我總感覺,他是我一個親人的樣子。他摸出一大把炒胡豆,拿出二鍋頭要與我喝酒,他扛着的一個大麻袋,裝的就是滿滿沉沉的鄉下老胡豆,老漢說,兒子在西北城市安了家,喜歡吃的,還是老家的胡豆。那老漢鬍子拉碴,條條皺紋是我後來到西北後眯縫着眼睛,在陽光如瀑下看到的黃土高原地貌。
還有一次,我去南方出席筆會,主辦方說可以坐飛機,我卻選擇了火車,我喜歡在火車上的慢時光。火車停靠在一個小站時,已是深夜,我上鋪一箇中年男人,正鼾聲四起。站臺邊朦朧燈光下,一個小女孩提着籃子跑過來,在車窗前稚聲稚氣叫道:“叔啊,叔,買一包吧!”她叫賣的,是那個地方的一種油炸小吃。望着這個單薄身子的小女孩,有輕微的疼痛爬滿心壁。我一下買了幾大包,那中年男人醒了,也買了幾包,小女孩開心地跑開了。異鄉夜色中,我突然覺得不再孤獨。在那樣一列緩緩奔跑的火車上,有很多溫暖的東西在文火一樣搖曳、瀰漫,是你平時的生活中,最易忽視的。
什麼是我想要的生活?我想要的,就是火車上的這種慢生活。這種慢生活,就像一個平時風風火火脾氣暴躁的人,回到老母親身旁,性子一下溫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