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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以迪俄狄浦斯成功破解女妖的謎語,做了特拜的王,娶了特拜的王后。然而,之後,特拜這個地方,麥穗盡枯萎、牛羣染瘟病、婦人一一流產,災難連續降臨。爲了拯救自己的國,俄狄浦斯派他的妻舅克瑞昂去求阿波羅的神諭,並親自迎接這位攜帶阿波羅神諭歸來的妻舅。讀羅念生先生譯古希臘悲劇家歐里庇得斯筆下的這一幕對話,如此歡欣鼓舞:
俄狄浦斯:我的親戚,你從神那裏給我們帶回了什麼消息?
克瑞昂:好消息!告訴你吧:一切難堪的事,只要向着正確的方向進行,都會成爲好事。
我們現在當然知道,那個正確的方向,是送俄狄浦斯王入地獄的方向。所謂正確的方向,多麼荒謬、悽慘、恐怖。更荒謬的是,只要想一想,這位妻舅大人根本什麼都不知道、簡直就是一副傀儡,卻不知打哪裏得來的自信,簡直就像一個盲人站在懸崖邊上宣告,前方的深淵正是一條可以放心去走的康莊大道。
這句話本身當然並沒有什麼問題:“一切難堪的事,只要向着正確的方向進行,都會成爲好事。”問題在於說這句話的人是否真正瞭解狀況,是否知道前方的路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在等着他們。傳達神諭的人是否知道,神憎恨他們的王,神使他們的王在無所知的情況下殺死自己的父親、迎娶自己的母親、生下沾染罪惡的女兒?傳達神諭的人是否知道,神故意使瘟疫降臨他們的國土、惡意地使人們央求他們的王發誓賭咒要嚴懲那個導致災難降臨的罪魁禍首、最後使他們的王后自殺、使他們的王剜出自己的眼睛、一代英雄淪爲被神捉弄的蠢人?
反倒是那位什麼都知道的先知,什麼都不想宣佈,而是感嘆“聰明沒有用處的時候,做一個聰明人真是可怕!”無知的人卻偏偏話多,在這些極端殘酷的人間慘劇即將一一登場的時候,在阿波羅的神諭即將拉開這場恐怖人生大戲的時候,一無所知的克瑞昂,悲劇主人公的妻舅,自以爲得到了神的佑護和保證,滿意地、放心地、沾沾自喜地告訴他的王:我們正在朝着正確的方向進行着呢,一切難堪的事,從現在開始,都會變成好事。
這種盲目的自信、吹噓、唬騙、欺瞞,比所有已經造成的難堪局面,更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