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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雙強難得睡了個懶覺,十一點才下樓出門。覺睡好了,身子和腦子格外輕快。還有,這地面溼漉漉的,到馬路中間又泛了白,就像宣紙上漸變的墨韻。老輩子都說,有點小雨好,水帶財。我突然感覺身子暖哄哄的,下意識地脫下厚厚的風衣,迎面的風調皮且溫順,噫!這就是如沐春風。
在上海的嚴冬竟然沐浴春風。我竊喜自己好福氣!七寶老街一旁的四合院裏,三樓有我的“有萬憙”書房。大多數時間,我在那裏佝着身子劃拉着艱澀的文字。說實話,我打心底想靠文字獲得尊嚴,做起來卻那麼難。寫出一篇自己滿意的文章,我會高興得半夜睡不着,像一個孩子,收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
老街不大,卻是城隍廟之外,上海人人嚮往的大景點。上海有那麼多人,隨手舀了一勺子灌進去,老街就天天人如潮涌,熱鬧非凡了。四合院與老街雖然僅一牆之隔,可我好久沒有去了。沒去的理由挺幼稚,原先裏頭有一家賣大串冰糖葫蘆的,煩勞之餘我會去溜一圈,就當散步,關鍵是能隨手一串大大長長的糖葫蘆。那樣,我會記起童年,記起姊妹,記起年邁的母親,記起作古的父親,我會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有一天,老街賣糖葫蘆的不在了,我有些失落,又步蹦到一里之外的小弄堂,吃了一碗涼麪皮,算作補償。後來我又去了兩回,賣糖葫蘆的都沒再出現。於是,我只管去我的四合院,甚至沒多看一眼一步之遙的老街。
今天心情好,腿腳不聽使喚,一下子就進入到如織的人潮。熱氣羊肉,菜肉圓子,柿子餅,紅薯條,發糕等各色小吃和小商品琳琅滿目,熱氣騰騰。我心想,沒有糖葫蘆也不要緊,逛逛也好,小時候跑二十里來回到公社去趕集,哪裏有身邊這麼紅火!還真怪,人心氣順的時候,前面就會有大驚喜——瞟過一長串人頭,我看到前面竟然有一家賣糖葫蘆的。我嚥了咽喉嚨口莫名的液體,順着人流迫不及待地圍了上去。糖葫蘆的品種更加豐富了,有草莓、菠蘿、獼猴桃、山楂夾心、山楂葡萄乾、純山楂等十幾個品種。賣糖葫蘆的姑娘身穿大紅外套,長髮茂密,顧不得正臉看人,不停點地從玻璃櫃裏取出各色糖葫蘆,不停點地收錢找錢。“要一個純山楂的”,我儘量擡高嗓門。“不去核的五塊,去核的六塊”,她依然沒有看我一眼。她生意這麼好,早練就了把冰糖葫蘆賣給聲音的本領。
遊走在古鎮老街,捧着糖葫蘆,看着四下幸福的人羣,我突然有些失落,感覺身旁少了一個人——我的父親。我大學剛畢業,父親就匆匆走了。他的早逝,讓我直接從少年步入中年。我總感覺他還在世,只是悄悄躲了起來,他不希望我總長不大,他還想看看我究竟會出息成啥樣。小的時候,我們家貧,周圍人半開玩笑半諷刺地說,他四個兒子將來就是四條光棍,非得吃了他。父親咬咬牙,鮮有迴應。只是過年的時候,他會用心書寫一副大紅對子:“三星拱照財門開,人有好心福自來。”他寫好後會念給我聽,還撥弄撥弄我的頭,眼神裏充滿說不完的意思。那副對子,我們家一連貼了好幾年。
慢慢懂事了,我怎麼也想不通,會有幸福主動來敲門?倒是現在,過了而立之年,竟越來越確信了。我確信夢想與前程,遠沒有想象的那麼遠,那麼大!我想這個當下,父親會和我一樣輕鬆愜意的漫步,只是略帶感傷和記惦!
人有好心福自來。重要的是,幸福來敲門是結果,人有好心是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