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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記者張瀟圖/記者王燕實習生宋洪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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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粉紅和樑亞利,兩位同是36歲的農村婦女,她們遠離家鄉的孩子,面對即將來到的母親節,錢粉紅表示從來沒聽說過,而樑亞利希望女兒能夠不再冷漠,不要讓自己時常爲此“難受得胃一抽一抽地疼”。她們都來自西安周邊的農村,是陝西130萬留守兒童的母親代表,爲了生計和孩子的教育,她們在城市中默默勞作,努力爲孩子的未來拼搏。在母親節來臨之際,她們自己並沒有多少特別的期待。
5月7日上午8時,把兒子送到西安東郊延北村裏的幼兒園,錢粉紅走向了城中村的出租房,房子在4層,面積約15平方米,樓梯又高又陡,燈光昏暗,走進屋子,她順手打開了電視。
這是她離開藍田老家的第4個月,顯然還沒有習慣這樣的生活。她的丈夫是泥瓦匠,出租屋的鄰居們大清早已經出去打工了,在這層小樓內,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她說:“慢慢也就慣了,以前在村裏,兩個娃上學了,我也是一個人在家。”
“剛離開孩子來西安的時候整夜整夜做噩夢”
“現在好些了,剛離開孩子來西安的時候整夜整夜做噩夢,夢見老家的姑娘又發燒了,沒人管,臉紅紅的躺在牀上,一下子就驚醒了。”錢粉紅很瘦弱,今年一月份,她帶着4歲的兒子來到西安上幼兒園,把10歲的女兒留在了老家。
從結婚開始,錢粉紅一家人就很少團聚,像很多農村家庭一樣,孩子年幼時,丈夫開始出外打工,“那會兒一個人住挺害怕的,每天晚上檢查幾遍,生怕門窗沒關好。有時也難受得哭呢,我當時就想,哪怕和丈夫吵吵架也好麼,但一年到頭,連電話也打不了幾個。”她花了兩年時間來適應丈夫常年在外的日子,村子裏的生活平淡而寂寞,“幹活、看娃、照顧老人,一天也挺累,稍有個空閒能看看電視,要麼和四鄰說說話,沒啥意思。”從那時起,錢粉紅就開始盼着能打打工,但“就算去鎮裏頭街道上班,也離家遠得很,根本不能照顧娃”。
今年,孩子漸漸長大了,花費也高了,錢粉紅帶着兒子來到了西安,“兒子4歲了,家裏頭能走開了,我和他爸就想着把兒子帶到城裏來,畢竟西安的教育質量高一些。”可這一走,老家留下了體弱多病的女兒和身患心臟病的老人,女兒10歲,老人80歲,這讓錢粉紅日夜揪心,女兒徐婷婷長這麼大,父親很少在身邊,“娃本來就跟他爸有些生分,等到我走的時候,娃連續幾天跟誰都不說話,臉色難看得很,我都要走了,她把自己關在屋裏,咋敲門都不開,一句話都不說。”錢粉紅頭低了下去,一臉無奈。
要麼是夫妻分開,要麼是跟孩子分開,總是難團圓,中國農業大學對全國留守婦女的調查中發現,69.8%的留守婦女經常感到煩躁,50.6%的留守婦女經常感到焦慮,39.0%的婦女經常感到壓抑。國家高級心理諮詢師鄭莉莉說:“對很多農村的母親來說,爲了家庭生計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必然的,母子分離的現實對於雙方來說都有可能造成情感創傷,如何面對和改善已經迫在眉睫。”
她不知道啥叫“母親節”
“所以我老是跟我姑娘說,你暑假來西安,媽媽帶你逛一逛,在這(西安)上學,咱實在是供不起。”城裏的生活不容易,房費電費加上兒子的學費佔據了錢粉紅兩口子收入的一半,她一直在努力打消女兒要來西安讀書的念頭,她搖搖頭,摳着手指說:“娃有時候哭得厲害,跟我說她來西安一定好好學習,一定乖乖聽話,我實在……”她聲音忽然哽咽了。
“就靠學校老師管呢,我姑娘身體不好,老發燒,她爺爺年紀那麼大,心臟也不好,一有事纔給我們打電話,我現在一接電話心就跳得厲害。更怕一老一小都病了沒法打電話。”每天照顧小兒子的錢粉紅沒法回家,有空了,只能讓孩子的父親回家看看,女兒徐婷婷在藍田縣葛牌鎮小學念五年級,一星期回家一次,80歲的爺爺勉強能做飯,手抖得洗不了衣服,而徐婷婷跟着爺爺,並不和其他孩子親近,很少聊天。
“唉,我確實不放心,但又能怎麼樣呢?”每週女兒回家後,錢粉紅會給女兒打幾分鐘電話,但她還不太適應這樣的溝通方式,所以每次都問一遍:“書念得好着呢?爺爺身體好不好?你在家要乖啊。”
見到記者,錢粉紅顯得很高興,因爲平時在漫長的白天,她總是一個人靠看電視打發時間,“以前他爸在外頭打工,村裏頭像我一樣的婦女多,大家串個門子,說個閒話啥的,反正比現在強。”由於來到西安的時間短,錢粉紅人生地不熟,能逛的地方也有限,這樣的清閒對她來說,更像是一種折磨。
記者提到母親節這個屬於所有媽媽的節日,錢粉紅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啥節?我最近沒看日曆,不知道啊?”記者解釋了半天,她搖了搖頭:“咱山裏人不過這節呀,山裏娃也不會給媽媽送個花啥的,倒是我姑娘老想要個玩具娃娃,我想着等她放了暑假,帶她來城裏耍一下。”當被問到節日願望時,錢粉紅笑得很靦腆,連連擺手說:“我還要啥,不要。”想了一會兒她又表示:“希望我姑娘的學習成績好一些,現在怕她不能上中學,那麼小也不能打工,就怕這個。”
女兒的冷漠讓媽媽難受
女兒4歲,兒子2歲的時候,來自戶縣的樑亞利和丈夫李忠強來到了西安,在西安東郊幸福中路上擺起了一個水果攤,這一擺就是十年。所謂的水果攤,並沒有鋪面,只是在路邊的箱子上擺四五種水果和電子秤。5月7日中午,記者開始了與樑亞利的交談。
“多長時間能見一次孩子?”
“逢年過節才能回去,水果怕壞,沒有急事不敢回去。”
站在水果攤旁本來微笑着的樑亞利低下了頭,忽然流下了眼淚。“我太想把孩子帶到身邊了,但是有啥辦法,我倆忙根本沒辦法麼。不能把孩子都帶在身邊是我最大的心病。”樑亞利面容有些憔悴,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好幾歲。十年來,夫妻倆忙碌得像鬧鐘,每天早晨5點起牀進貨,清晨8點左右開始擺攤,一直忙到午夜12點,每天中午和傍晚生意最好,樑亞利說:“我就是趕快岔開時間做個飯給我們家掌櫃的送來,咱這攤子要是削菠蘿、甘蔗一個人都幹不了。剛開始站得腿都腫了,現在也就習慣了。”
然而即使這樣勤苦地幹活,兩個人至今還欠着給老父親治療尿毒症借的十幾萬外債,樑亞利14歲的女兒讀初中二年級,12歲的兒子讀小學六年級,兒子李天豪發育有些遲緩,身高只有1.3米,孩子老是跟夫妻倆抱怨說:“同學們嘲笑我,叫我小矮人。”夫妻倆租住的屋子在城中村裏頭,是一個大約30平方米的套間,有衛生間和廚房,樑亞利對這個屋子很滿意,她說:“房租貴了些,但安靜,以前屋子周圍吵,人累了一天睡不好難受得很。”
今年,是夫妻倆在出租屋裏住的第十個年頭,十年來,只要不回老家,即使發燒到39度,“只要還能站住,就要出攤。”屋裏陳設簡單,一個房東留下的舊梳妝檯,上面擺着她兒子3歲時的照片,看着照片裏孩子的笑臉,樑亞利有了些笑容:“我娃性子好,活潑,學習老在班上是前幾名。”她轉而又沉重地嘆了口氣:“女兒離開我們時間太長了,我和他爸回家見女兒,她連話都不願跟我們說,就是自己忙自己的事,性格怪。”
女兒的疏離和冷漠讓樑亞利有時候“難受得胃一抽一抽地疼”,她問過女兒“爲啥這麼不懂事,和父母都沒感情?”女兒回答:“你和我爸離得遠,我青春叛逆期,就是這樣。”
對於留守造成的困境,心理諮詢師鄭莉莉感觸很深地說:“‘留守’這個標籤對於母親和孩子都有可能意味着情緒上的抑鬱和焦慮,一般來說,孩子受到的負面影響更大一些,如何引導在這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孩子,是留守婦女要認真學習的。”她建議:首先要不斷地告訴孩子,外出打工是爲了給他們創造更好的生活環境,爲了避免讓孩子產生被拋棄的感覺,一定要重視與孩子的各種交流,經常打電話、視頻聊天都可以有效彌補母子間的情感缺失。
孩子們只是缺乏表達“愛”的習慣
“咱村裏娃都離父母遠,孩子嘛,總是要哭的。”李忠強對於孩子的反應習以爲常,一年中,樑亞利夫妻倆只有過年時回家休息半個月,夫妻倆來西安時,兒子總要在家哭好幾天。說到即將要來的母親節,樑亞利開始有了笑容,她說:“我娃每次過節都要給我發個短信,情人節就發個‘我代表爸爸祝媽媽情人節快樂’,母親節就發個‘祝媽媽母親節快樂’。”然而她還是最希望女兒能夠更“懂事”一些,聽到這裏,李忠強輕輕地碰了碰妻子的肩膀說:“女兒離開咱的時間太長了,這要慢慢來呢。”
採訪中,這兩個家境不同的媽媽都表示:只要孩子能上大學,就是貸款也要供他們上學。錢粉紅對於孩子的身體和成績憂心忡忡,而樑亞利最擔心的也是兩個孩子能不能順利讀到大學,孩子們的姑姑幾年前考上了西安理工大學,如今在咸陽某研究院工作,這給了夫妻倆很大信心。幾經周折,記者撥通了樑亞利兒子的電話,孩子的聲音很有活力,普通話帶着濃濃的鄉音,“我知道爸爸和媽媽累得很,我有時候暑假來西安,幫他們賣水果。”記者提到母親節時,李天豪有些羞澀地說:“我三年級就知道有個母親節,等我回家,想給我媽打電話呢。”
“其實所有的孩子都深愛着媽媽,但他們缺乏表達的習慣,母親節到了,這些留守兒童的媽媽可以從鼓勵孩子寫一封信開始,正面地表達離開母親的心情,讓孩子和母親的情緒都得到舒緩。”心理諮詢師鄭莉莉建議在外打工的父母一定要勤於溝通,她說:“一定要讓孩子看到父母關係融洽,這也能有效減輕父母的焦慮情緒。然後再逐漸調整到對母親的理解與感恩。而這個過程最需要母親的堅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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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國農村留守兒童超6000萬
單獨居住者205.7萬
據新華社電全國婦聯近日發佈《我國農村留守兒童、城鄉流動兒童狀況研究報告》。報告指出,我國農村留守兒童數量超過6000萬,總體規模擴大。其中,46.74%農村留守兒童的父母都外出,在這些孩子中,與祖父母一起居住的比例最高,佔32.67%;有10.7%的留守兒童與其他人一起居住。單獨居住的留守兒童佔所有留守兒童的3.37%,雖然這個比例不大,但由於農村留守兒童基數大,由此對應的單獨居住的農村留守兒童高達205.7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