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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雪蕊有時候懶得做飯,我們就去前衛村的“農家樂”。吃過幾家,大同小異。
那天我們摸到了老宋家。老宋家在弄堂的最後一幢房子。有點冷僻,不太好找進門,裏面冷冷清清,看上去沒有生意。老宋接待我們的時候,有點愁眉不展。我們一說“當年胡錦濤總書記來過你家”,老宋馬上眉開眼笑了,自豪而殷勤地打開客堂大門,讓我們看他和總書記的大幅合影照。
說起這件事,老宋滔滔不絕。胡錦濤總書記怎麼進門,他對總書記講了什麼,一情一節,詳詳細細。說着說着,老宋話題一轉,抱怨最近腳疼得不得了,做生意沒啥心思。聽老宋述說病情,發現他跟我得了同一種病,那是一種不太常見的靜脈血栓,常常被誤診。病友相見恨晚。作爲資深病友我聽出來,老宋的治療缺了最關鍵的藥物,趕緊告訴他,得去大醫院做正規的治療。老宋認真地一一記下。
聽說我們住在普陀區蘇州河一帶,老宋連聲說“有緣有緣”,更加滔滔不絕。原來,老宋年輕時在蘇州河邊雲嶺西路上一個菸草倉庫當工人,60年代響應國家號召,回到崇明農村。當了7年的生產大隊長,1969年帶領鄉親來到現在前衛村的所在地、崇明島中部的荒灘圍墾造田,再後來,就在前衛村安了家。
“我老太婆有遠見,說,你還是離開農村戶口好,今後可以吃勞保,我做家屬的也能沾點光。我聽老太婆的,去了外地安徽績溪那裏的一個兵工廠。告訴你哦,績溪是胡錦濤總書記的家鄉啊!我們有緣啊。”
“現在退休工資1800,共享費1000,逢年過節還有300、200小錢發發,夏天還有高溫費100塊……”
我把話題扯回來,問起農家樂的事情,打聽著名的“活殺雞毛菜”的故事。
老宋更加得意了。當年,家裏來了一羣復旦大學的大學生,點了200元一桌的飯菜,老宋的老太婆炒了兩盆雞毛菜,結果兩盆雞毛菜最先見底。
大學生們嚷嚷,“阿婆,你們家的雞毛菜好吃啊,不像我們在上海吃的,要嵌牙齒。能不能再來一盆?”
老宋的老太婆說:“雞毛菜不值錢,再炒一盆沒關係,就是天黑了,到田裏摘菜阿婆看不見了。”
大學生七嘴八舌:“打手電,我們跟阿婆一起摘。”
大家七手八腳摘了雞毛菜,還圍在竈邊看着阿婆下鍋炒菜。農村大竈炒菜,一煸就好,一盆雞毛菜碧綠爽青。大學生們大叫起來“活殺雞毛菜啊!”
老宋把這個故事告訴了胡總書記,總書記聽了哈哈大笑。
我們吃飯的時候,老宋坐在桌旁又滔滔不絕。
老宋的兒媳婦在廚房燒菜,老宋的老太婆進進出出上菜,我們邊聽邊吃飯,一眨眼工夫六個菜掃清:長江鰡魚紅燒老豆腐,青蔥炒農家鴨蛋,油炸烤籽魚,清炒雞毛菜,崇明醃菜,番茄蛋湯,黑麥大米飯。
結賬付了110元。老宋家自制的醃菜好吃,再買一份打包回家早上好過泡飯。
我跟老宋說,以後要到你家來搭夥了。
老宋說:“小妹啊,你來我們家,80塊一天,包吃包住。”
老宋一聲“小妹”,喊得我心花怒放,足足換去三聲“老宋伯伯”。病友升級爲親戚。
去年秋天,我順道去探望老宋。聽說“上海小妹”來看自己了,老宋立刻從廚房“哎呦哎喲”叫着出來。兩年沒見,老宋紅光滿面,年輕了不少,正忙着剪毛豆。老宋還是跟以前一樣滔滔不絕,根本沒有我們發聲音的空當:
“毛病好了,腳老早不痛了。兩隻腳一樣粗細了。隧橋通車了,農家樂生意好得不得了,來吃飯的上海人越來越多,住宿倒少了。伊拉上半天去西沙公園,下半天到森林公園,公園出來就來白相前衛村,到我這裏吃過夜飯,最後回上海。中飯500元一桌,夜飯700元一桌,哎呀,吃不消了,一頓要燒十幾桌!太辛苦了,小妹啊,我賺的是賣命鈔票啊!老太婆、兒子媳婦通通一道做,就連做中學老師的女兒週末也來相幫!節假日生意好得吃不消!小妹啊,叫你爹媽來我這裏住,白相幾天,都是熟人,好吃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