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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文學研究:應該從實際出發
美的藝術的薰陶是一種強有力的教化方式,因爲——
“倉廩實”未必“知禮節”
記:你的學術觀點是什麼?通常人們會認爲,文藝學、美學是很虛無的,與現實生活無關。對此,您是怎麼認爲的?我們欣賞美的文藝作品,到底能收穫什麼?這些收穫真的重要麼?
王:我從不把文藝學、美學當作是一種“純粹的學術”,而始終強調在研究中要有問題意識,針對現實問題來進行發言。所以我的研究的重心總是隨現實的變化而有所轉移。現在學界對我的瞭解似乎還停留在上世紀80年代,說我是“審美反映論”的代表人物。其實我的研究重點已有過幾次轉移,近十年來我研究的內容重點有兩方面:文藝學的方面是“審美超越”論,美學的方面是“審美教育”論。
先說說“審美超越”論。這是針對傳統認識論文藝觀的片面性,併爲發掘文藝在抵制當今社會人的日趨“物化”的作用而提出的。因爲物質的東西既是人生存的基礎,又只爲個人獨享的:一碗飯我吃了你就不能充飢,一杯水我喝了你就無法解渴,所以一旦當人沉迷於物質享受之後,就會導致佔有慾的膨脹,使原本的需要發展爲慾望,以致人與人之間關係的疏離和情感的淡漠,而使人具有了西方學者所說的“自戀”的、“那喀索斯式”的人格,這是“當代的個人主義”的一大特徵。那喀索斯是古希臘神話中的美少年,他天天看着自己水中的倒影,顧影自戀,以致憔悴至死變成水仙花。
大家都感到當今社會物質充盈而道德滑坡,這顯然是與人愈來愈追求自我享受,在情感上與別人、與社會日趨疏離有關。
而文藝之所以能抵禦人的“物化”,因爲審美具有“移情”的作用,當我們閱讀和欣賞文藝作品的時候,一旦爲作品中的人物打動了,在情感上也就進入到了他們的生活世界,與他們共同分享歡樂、承擔憂愁,把他們的命運和遭際當作了自己的命運和遭際,也就把別人看作與自己是同一的,將心比心,設身處地爲別人着想,這就是對自己思想境界的一種拓展和超越,唯此,人才能成爲一個有道德的人。
記:我們讀到您的一篇論著《拯救人性:論審美教育的當代意義》,有一部分分析了當代社會“倉廩實”而未必“知禮節”,是否也是由於物質影響了人與人之間的溝通?
王:“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是管仲說的,葉適也說過意思相同的話:“衣食逸則知教,被服深則近雅”。我以前也都以爲經濟的發展自然會帶來社會風氣的好轉,現在看來並不是那麼回事。
因爲“倉廩實”只不過說明物質的富裕,而“知禮節”則需要有良好的素養,它們分別屬於物質和精神兩個不同的層面,它們是不可能自發地趨向統一,需要通過社會教化才能達到協調和發展。
而美的藝術的薰陶就是一種強有力的教化方式。原因就在於前面談到在文藝閱讀中,可以把彼此的情感溝通起來,把別人與自己看作是一體的。這是一個道德人格的最根本的特徵。
達爾文在他的“自傳”裏談到,他早年對藝術有廣泛的興趣,但是到了晚年,由於對文藝的興趣漸漸淡化了,以致使他的情感日趨淡漠,這讓他深感憂慮,認爲這不僅使他的腦子變成彷彿只是一臺機器,而且還危及道德。這說明文藝薰陶對於一個人的道德人格的形成是不可缺少的。
我提倡文藝的審美超越性,就是希望通過文藝的薰陶,使人免於淪爲物質的奴隸,而能夠保持一種良好的情感狀態,一種人作爲人所應該有的精神生活。這樣他的生活就會有了一種張力,在苦難中看到希望,在幸福中免於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