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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黃庭堅在《答宋殿直》信中說:“人胸中久不用古今澆灌之,則塵俗生其間。照鏡覺面目可憎,對人亦語言無味也。”意思是,人若不經常接受古今好思想好文章的洗禮薰陶,胸中就會沾染塵俗,照鏡子會感到面目可憎,與人交談會語言無味。這道出了讀好文好書,受其浸染,就是接受“古今”之“澆灌”,爲淨化昇華自身不可或缺之真諦。
近讀鍾叔河先生的《籠中鳥集》,讀後就深有得“古今澆灌”之感,獲益頗多。此書爲青島出版社出版的《大家文庫》叢書第一輯當中一本,是鍾先生自1986年至2008年前後20多年發表文章的自選集——按他的說法,是他“遇事抒情”和“借題發揮”的隨筆。
言此書可謂“用古今澆灌之”,依據在於,全書文章,無論“遇事”還是“借題”,都探古察今。幾乎每文都採擷古人的一段精彩篇章,或史書的一段記載,娓娓道來,然後再聯繫當今時弊加以鍼砭。特別是所用大量史料,多采自古人隨筆、札記、筆記、書信、日記、遊記、詩詞、方誌、族譜等,這些來自稗史、民間、雜事類的記述,豐富地反映了當時社會生活的各個側面,繼而與今日現實相互印證,使人感到別開生面,情趣盎然,讀來既獲啓迪,又長見識,難得之至。
這也體現了鍾先生倡導的將史學由“精英”推廣到“大衆”的意向。文中談事,要追根溯源,講清來龍去脈;說人,會道出其出身經歷、嗜好脾性、文風人品;論書,會講清作者、版本、影響、地位等,同時要進行精彩點評。其中蘊含了大量文史知識、珍貴史料、名人逸事、有趣掌故,展現了古代的平民生活、市井風情,甚至涵蓋市場行情等,間或還有對一些古典文字的訓詁,對地方風土、民俗風情的考據,體現了作者獨特的治學之道。
書中《百年前的平產黨》一文,談到了清代北京同文館培養的第一代譯員張德彝一生八次出國,每次都寫一部“述奇”。其中“三述奇”主要部分寫於1871年,“是中國人目擊巴黎公社革命唯一的實錄”。“五述奇”介紹了1888—1890年間德國的政局和社會,“是中國人對歐洲共產黨(張德彝稱之爲平產黨)最初的記述”,但迄今仍是存於鍾先生手中的一部未刊稿,其作爲史料之珍貴可見一斑。又如書中《潰堤以後》一文,聯繫今天行政官員問責制度的推行,介紹了《清稗類鈔》中記述的清代道光年間蘇北發大水後,朝廷對防災救災不力的時任兩江總督、南河總督雙雙革職查辦的史實,使我們知道行政問責在我國古代即已存在,今天更需堅持、完善,科學施行之。有意思的還有書中《湖南的官》一文,講述了清乾隆年間兩任湖南巡撫廉潔節儉的故事,涉及與當今相仿的公務接待。其中一位撫臺大人巡視工作,隨從因不滿地方接待簡樸,故意延時不開飯,以圖使撫臺受餓而訓斥地方,不想這位大人專心辦公,午飯直拖至下午4時,隨從餓得頂不住了纔開飯,而撫臺卻終無慍色,一如正常。另一位同是乾隆年間的湖南巡撫,把鹽商奉送他的例銀轉送書院接濟貧困學生,上司湖廣總督蒞臨視察,卻不陪吃。總督不但不計較還親自登門看望,見其正在吃飯,只有韭菜、豆腐兩菜,巡撫不願沽名,只說當地祈雨吃素。總督回到行館,見滿桌酒席,罵隨從怎麼不知當地祈雨,令撤下酒席。
《陳後主和晉惠帝》也許是最能體現鍾先生風範的一篇文章。文中對報載季羨林先生《漫談皇帝》一文中將晉惠帝的事張冠李戴給了陳後主,直陳其錯訛,毫不避諱。然後順便講述了陳後主與晉惠帝二人的諸多掌故,極富趣味性,還引用了史上多人對此二人的評價和相關詩作,使讀者對此二位歷史人物不僅有了基本的瞭解,而且留下深刻的印象。在文章結尾處,鍾先生特意自曝自己的文章中也曾出過錯漏,並不諱飾。文中涉及史料文獻之多,讓讀者真切領略到作者知識的淵博;既不諱賢,又不飾己,則顯示出磊落坦誠的胸襟和嚴謹求真的治學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