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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坐下來決定寫完這段文字。此前不是無暇而是不能夠,糾結於對於儲楚的藝術,很難找到一個得以清楚表述的方法。
一方面可能是曾經的師徒關係和一向的友情反而會影響評價的客觀性,另一方面她的藝術跨度、方式和趣向與衆不同,令作品難以類歸定性,很多含混不清間雜閃爍的東西或無法捕獲或無法表述。不過,幸好我們之間從藝術趣味到手段之間都有着默契,我想索性選擇隨性散漫的方式來漫談,希望有所會義。
“物非物—工具”系列,應該是儲楚在就讀中國美術學院新媒體系研究生期間選擇確定靜態影像研究方向後最早期的作品之一,也是她最重要的作品。我認爲這也是她後來一系列以“物非物”命名的作品中具有靈魂地位的作品。
當時作爲一個在新媒體藝術背景下初涉攝影創作的學生,儲楚在這最初的作品中表現出的細膩情感和膽識遠超常人,加之此前的源流無跡可尋,更是令我非常意外和欣喜。
它的與衆不同之處首先是懾人的力量,而且意外地來自無生命的工具。其次是有效駕馭並超越了符號化的危險陷阱,換句話來說,她所使用的作爲景觀的道具——日常工具——那些架設於天地間的剪刀榔頭,符號化甚至偶像化特徵是非常明顯的,在今天這個泛觀念化的藝術作品成爲乏味與新教條代名詞的時代,在我看來這絕對是冒險的事情,然而儲楚以她的獨特能力化解了這種宿命。照片中虛化與連綿的灰階籠罩下,工具主體的強勢地位本因帶有的那種冰冷的、符號化的特徵褪去,令人驚奇地化爲某種詩意:對來自平常物的尊嚴表示的敬意、對過往生活的溫情追憶。不知道是不是女性藝術家共有抑或儲楚特有的氣質,反正“物非物—工具”系列作品成功地實現了一種轉換,從類型學式美學的外表,轉向極度個人化的內省和體驗;從有機體被剝奪個性到賦予無機物性情。
我覺得這還不是儲楚的全部意圖,因爲有兩位對她產生很大影響的藝術家:被稱爲哲學攝影家的杉本博司和阿布拉多·莫雷爾,這兩個名字應該能幫助我們進一步找到儲楚作品的脈絡。杉本博司致力與拍攝“物的歷史”與把時間作爲主題;阿布拉多·莫雷爾則揭示了去除經驗參與後的天真而直接的觀看。兩位藝術家藉助大畫幅黑白銀鹽圖像展現定力與思辨,對儲楚的影響是全方位的,或許哲學意味是她的初衷,也是她作品的合理內核。
此後儲楚的另外一件巔峯作品:物非物系列的“物非物—容器”面世,這套作品也許會令觀看者感受到失語的震憾。我羨慕她的那種直覺與感受的能力,能找到最最合適的方式宣泄出來。相比工具系列,“容器”不是溫情脈脈地移情與懷舊,而是製造巨大能量。微不足道的日常容器形成的超現實純黑在我看來是力的美學,確實少見。排除觀念價值,這套作品的視覺魅力更是極爲值得稱道的。與儲楚其它作品一樣,對於作品的視覺呈現方式與細節推敲和創作過程中的百般折騰,極端不厭其煩是我的視野中絕無僅有的一例。攝影傳統大畫幅以及銀鹽影像的偏愛,造就儲楚作品的影調與結構的考究,也正是這種帶有修行色彩的創作方式賦予影像以內斂深沉的氣質。物非物系列的陸續展開演進出“物非物——城市”、“物非物——果實”等系列,我們把它看作同一脈絡同一源流,就不難被解讀了。順便提及,除了以上提到的外,她的作品“擁抱”是我最愛。
我說儲楚的作品思想閃爍與難解,除了以上原因還必需包括她的學藝經歷與涉獵跨度,還有性格上的特徵:隨性、自由、情誼——造就在藝術上的敢於恣意妄爲,敢於爲衆人先。這不,她又一次出乎所有人的意外,成爲中國美術學院書法系的博士生。當然,作爲好朋友,我和我夫人(她的至交好友)都一邊發自內心地恭喜,一邊暈頭轉向着。可是,要對兩個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發展出來的視覺藝術形式保持同樣的熱情和相當修爲是罕見的事例,我甚至覺得她可能是無意間試圖從攝影藝術這個沿襲西方的文化脈絡的視覺藝術領域裏,摸索一個出口,發現竟連上了中國傳統文化。
無論如何,這無疑是一條意外且富於靈感的通道。究其原因,雖然攝影起初作爲一種西方語境下的藝術形式在中國天生水土不服,具象、被動、即物的方式與中國古人所趣背道而馳,可是攝影之爲藝術的隱性特徵:本體語彙、移情與沉浸,包括意念交流、身體感、儀式感、偶然性這些超越視覺的價值尤其是近來更加拓展的傳播特性,使得攝影大大超越了它原有的範疇。種種可能性令它與中國傳統藝術的美學擁有平行或類同的意趣和境界,乃至修身養性,返觀自覺。
因此,這種內在貫通全然不是無稽之談,至於如何與中國傳統藝術與美學之間打通脈絡,尤其是內因與個人化被作爲藝術價值來考量的今天,更是一個意味深長的話題。
今天,儲楚更是野心勃勃地要親自建立兩者的聯繫,現在想來,“光之書”“花間詞”系列的生澀外表可以被理解爲暗藏她的玄機了。儘管直到現在這個聯繫也還沒有實質性的進展,但她也許真是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