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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梅子佚名
近日,老舍先生子女將老舍、胡絜青夫婦生前珍藏的20幅字畫精品捐贈給中國現代文學館,這一消息在畫界、收藏界引起巨大的轟動。老舍既是現代著名作家,又是著名的書畫收藏家。其夫人胡絜青拜師齊白石、於非闇,爲中國畫壇傑出畫家。此次老舍子女捐出的家藏,計有齊白石《蛙聲十里出山泉》《悽迷燈火更宜秋》《命題蘇曼殊詩意四圖》等8件珍品,傅抱石《桐蔭圖》等3幅國畫,還有黃賓虹、林風眠的國畫,以及老舍、胡絜青生前書法、國畫等,可謂件件珍寶。
爲什麼捐贈?這幾十年怎麼保存下來的?老舍與畫家齊白石有什麼樣的藝術情緣?爲什麼《蛙聲十里出山泉》一直藏在老舍家裏而不是齊白石手中……對此,中國現代文學館前館長、老舍先生之子舒乙進行了解讀——
人格高於一切
捐出價值連城家藏書畫
目前,齊白石作品的拍賣紀錄不斷刷新,在業內被譽爲“軟黃金”,並公認《蛙聲十里出山泉》是齊白石最好的一幅,其拍賣價格將是天價。儘管老舍四個子女的生活並不富裕,但家人卻一致決定,將此畫捐贈給國家。
衆所周知,這批作品價值連城,每件作品的價值都超過中國現代文學藝術館的硬件價值。在展出的每一組捐贈作品前,舒乙都精心撰寫了《我家藏畫故事》的短文,介紹這些書畫作品的誕生背景,以及與其家庭的淵源,訴說着珍藏的文史價值。
舒乙介紹:“很多人問我,這批畫作爲什麼捐到中國現代文學館,而不是中國美術館?我認爲,主要原因有兩個:一是這批作品是文學家收藏的,求畫人是老舍先生;二是這些作品是命題畫,產生的主體是文學家與美術家,畫是文學和美術的共同產兒。而且,中國現代文學館的硬件條件夠,有保溼、恆溫的展廳,有安全的館藏室,可以將畫作保存得很好。”
舒乙說,老舍、胡絜青二老認爲“人格高於一切”,四個子女身上都流着他們的血,遺傳着他們的“精神基因”。老舍先生一直認爲骨氣最重要,甚至大於生命,他常常和四個兒女說:“我的名字叫‘舍予’,那是‘無我’、‘忘我’、‘舍掉自己,全爲他人’的意思”。著名作家巴金曾說:“老舍是一個永遠和別人分享的人。”在“文革”中,我家無數次被抄家,僅剩下一批字畫,爲了安全起見,胡絜青先生在世時曾選了12張頂級美術傑作藏品暫存在中國現代文學館庫房中。現在,我們將這批國寶捐獻出來,讓齊白石、傅抱石、林風眠大師們的真跡變成公有,讓公衆欣賞、學習、研究、傳承。藝術家屬於人民,藝術作品應歸屬人民。這即是父母的遺願,也更證明了此次捐贈的價值和目的:讓這批國寶能夠迴歸社會,能爲廣大觀衆直接欣賞。
老舍求畫出“考題”
齊白石交八張“答卷”
老舍之子舒乙介紹:1951年,老舍選了蘇曼殊的四句詩句向91歲“齊老人”求畫。“手摘紅櫻拜美人”代表春;“紅蓮禮白蓮”代表夏;“芭蕉葉卷抱秋花”代表秋;“幾樹寒梅映雪紅”代表冬,合在一起,正好是一年四季的花卉配詩畫,白石老人拿到“試題”一看,點頭微笑,稍加思考提筆就畫,輕鬆自如地交了卷,而且愉快地寫上“老舍命予依句作畫”的字樣。老舍接到畫後請人精心裝裱,趕在春節前掛上了客廳的西牆。這次“考試”與“答卷”,把老舍和齊白石的興致都鼓動了起來。到了夏天,老舍再次以四句詩求畫,不過這次題目“難度更大”,如“蛙聲十里出山泉”“悽迷燈火更宜秋”等,裏邊有聲音,有動詞,有時間,有環境,還有一種特別的情調,難度確實不小。白石老人三天反覆思索,最後超水平地交上了答卷。四張畫拿到老舍面前,老舍驚喜不已,他知道,他得到了四幅這世間的罕見傑作。其中《蛙聲十里出山泉》後來被公認爲是齊白石最優秀的代表作之一,被印成了郵票,流向五湖四海。《悽迷燈火更宜秋》的左上角,兩筆直線畫了窗的一角,裏有一盞小燈,火苗是紅的,被風吹得略歪,窗外飄來一片楓葉,慢慢地落在燈火上方。窗下一片空白,佔去全畫四分之三。右邊是題詞:“悽迷燈火更宜秋,趙秋谷句,老舍兄臺愛此情調冷峻之作,倩白石畫,亦喜爲之。 ”在空白下半部的兩側,老人蓋了五個紅章,右二左三,小的很小,大的特大。構思之絕,令人傾倒!
兩位大師交往中的“考題”與“答卷”,展現了他們高雅的才情與藝趣,其爲人風範,着實令人敬仰感動。
老舍求畫同時提供構思
齊白石從未提出贖回
婦孺皆知的《蛙聲十里出山泉》上了小學教科書,出版了國家郵票,在世界美術史上都具有重要地位。其內涵深刻,意境深遠,既在中國美術史上具有典型個案意義,又是齊白石最重要的作品之一。舒乙介紹,此次捐贈這幅作品,因爲《蛙聲十里出山泉》是一位文學大師出題、構思,藝術大師齊白石以詩人的素養、畫家的天才,創造了“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中國畫意境,稀世罕見。
2011年《北京文史》刊登了老舍先生當年求畫的原信,在信中披露了一段被塵封60多年的史料。舒乙說:“在信裏,老舍先生用黑色筆寫下《蛙聲十里出山泉》詩的內容,並在邊上用紅色批註:‘蝌蚪四五,順水遊弋;無蛙而蛙聲可想矣’。”原來,老舍先生在求畫的同時,居然提供了怎麼畫《蛙聲十里出山泉》的構思。這一背後的故事,老舍從來沒向朋友們提起過,連家人都不知道。老舍研究會會長、著名學者關紀新說:“齊白石《蛙聲十里出山泉》的繪畫中,含有‘命題’人的一片心血。老舍對齊老特別尊重。他不是那種‘文人相輕’的人,特別講義道。”中國美術家協會藝委會主任、中央美術學院教授薛永年說:“老舍是具有藝術修養的大文學家,抗戰時寫了很多畫評,懂畫。老舍在向齊白石求畫時,同時寫了怎麼畫,反映《蛙聲十里出山泉》這幅作品是兩位大師合作的結果,這很有意義,說明藝術家需要溝通、交流。”
舒乙說,這件作品是家父與大師齊白石藝術歷史的見證,是我家的傳家寶。“當年,老舍先生拿到《蛙聲十里出山泉》這幅畫時,眼睛發亮,激動不已,連聲說:好畫,好畫,意境好!我家有一個‘老舍畫牆’,老舍先生差不多每隔半個月就更換一次畫軸,唯有這幅作品不換,永遠展覽着,他每天在畫前站立良久。我們每天放學回家也去看一圈,老想用手摸畫上的蝌蚪。過了幾年這幅作品懸掛於我家客廳內,每逢作家、詩人、畫家來訪,他都會興奮地介紹這幅作品。”
後來,齊白石的《蛙聲十里出山泉》上了小學課本,大學、研究生等美學專業的藝術賞析課,出了郵票,大家沒想到,齊白石這麼一件重要的作品一直好好地保存在老舍家裏。可是,齊白石從沒有提出贖回這幅作品,他毫不考慮商業利益,把自己最好的作品《蛙聲十里出山泉》送給最好朋友老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