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我們生活在大詞的時代,幾十年來,我們一直處於大詞的包圍中。就我的同齡人而言,始終有大詞陪伴成長。大詞不是糧食不是水,也不是冬天的棉被,但它從廣播、報紙和電視裏衝出來,鑽進你的耳朵並影響你的心靈。
記錄這些大詞一點困難都沒有,它們是輝煌、激盪、滾滾、壯麗、沖天、突破、昂揚、堅決、壯志、奔、衝、趕、搞。原本歸於自然被借用的大詞有黃河、泰山、長江、珠峯、波浪。新的大詞有峯會、宏大、後現代,等等。
有人天生跟大詞站在一起,包括“大”這個詞。好多人喜歡用諸如大突破、大決戰這些詞,還有大什麼,多得都記不清了。有人覺得多說多佔一些大詞,顯得自己氣勢磅礴,即使身板兒單薄也顯得有塊頭,顯得勇猛或義無反顧,跟歷史、正義和永恆都能沾上邊兒。
詞與人的關係,跟生活習慣與人的關係一樣,比如沾上菸草就不容易跟它說拜拜。愛說大詞的人,離開大詞就會空落落的,不知道說點什麼好。
人如果自小就被大詞包圍着、浸潤着,終將被大詞所驅使。別小看詞語對人心靈的佔有,它會影響人的心地或者叫思維方式。詞一定會變成工具或者叫手足與人共生。那麼大詞是什麼樣的工具手足呢?對普通人,特別對一個寫作者來說,大詞什麼也不是,它只是個恐龍般的軀殼,裏面並沒有血肉。那些大詞看上去很厲害,然而仔細想一想,什麼叫輝煌?除了太陽,還有其他什麼東西輝煌?是LED屏嗎?還有,激盪和壯麗是什麼意思?想象不出來,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
“大”這個詞,前邊和後面常常挨着兩個詞,一個叫假,一個叫空。假大空是黃金搭檔,是1︰1︰1。然而這裏說的不僅是詞的事情,詞,從來不孤立於生活之外,它居於文化的核心地位。當懂化學的騙子們造出假鴨蛋黃、假香瓜的時候,有人驚愕,我一點不驚愕。造假行爲的源頭來自於文化,一定是這種文化先造假,而且造了許多年之後再進入其他領域。對人的生活或心靈來說,假詞和假鴨蛋黃有區別嗎?一樣。所有的假東西都是一個媽生的,它們之間即使不是兄弟關係,也是妯娌關係,都是親戚。
五四以來,作家裏面使用小詞的人並不多。小詞是什麼?是實在的、可感的、卑下的、美好的、可以進入人的心靈的話語,比如露珠、月亮、青草、井、針線等等。冰心、沈從文愛說這些詞,老百姓也愛說並喜歡這些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