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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兆言這人很老實,特別實誠”。如作家李洱所說,這是葉兆言給人的印象。
昨天,在與葉兆言的對話中,記者也感受到了他的實誠。
上個月,葉兆言的中篇小說《一號命令》由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從《一號命令》到正在收尾的新長篇《很久以來》,葉兆言一聊就打不住了。
今天的文學環境,令他“怨念”頗重,對德國人顧彬與當代文青的“垃圾說”,他吐槽不止,直到吐出“老漢訛人”這樣的絕妙比喻。
不過,葉兆言的“實誠”可是有條件的,有的地方,他照樣會留心眼。比如說到女兒葉子,他就開始“語焉不詳”了,並開始爲“文N代”大鳴不平。
兩部新作,兩種不同的疼痛
記者(以下簡稱記):《一號命令》有一句宣傳語:“葉兆言寫作30年來最具疼痛感的文革小說”,您自己怎麼看待這種疼痛感?
葉兆言(以下簡稱葉):這大概是出版社的表述。稍微誇張了一點,但是有一個關鍵詞倒是說到點子上了,那就是“痛”。
小說的主角趙文麟,人生大起大落,但是,我去講這個故事時,卻是平緩、剋制的,把趙文麟的無助無望、庸碌無力表現了出來。這,其實與1969年那個夏天林彪發佈“一號命令”後的情景與氣氛是相符的。
記:有些讀過《一號命令》的讀者說,這本書可讀性似乎不如您以前的小說,會比較累。
葉:這很正常。比方說,曾經的國民黨軍人趙文麟和曾經的解放軍軍人路以和在一起喝醉了,作爲讀者,如果不是親歷過那個年代的話,就要多費些腦力去理解他們的對話,因爲這當中交織着對與錯的判斷、好人與壞人的分析。這的確很累,累得人只能一聲嘆息。
記:這兩年一直在寫另一部長篇小說?
葉:是的,書名早就定好了,叫《很久以來》——與《一號命令》一樣,都是在講述歷史帶給人的痛。新書已經在收尾了,估計最早也要到年底才能出來。
其實《很久以來》應該算是《一號命令》的姐妹篇。從1941年汪僞政府成立一週年開始,一直講到2010上海世博會。故事中那位汪僞高級銀行職員的女兒,與趙文麟相比,恰恰反了過來——她一生都很平靜,符合主流社會對個人的期待,如果沒有死,一生的軌跡,恐怕都會與我父母差不多。然而,就是因爲性格問題,過於剛烈,而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中走入了絕境。
記:您在這部作品裏一直寫到了當代,如果只是寫一個女人的一生的話,似乎沒有必要在她死後再寫那麼長……
葉:我這麼寫,是爲了把黑白的時代與彩色的時代作對比,有了前面的故事,讀者纔會感受到,原來今天太有色彩了。
而且我要強調的是,我在作品中,力爭對每段歷史真實、準確地還原,但是不過多做評價。
記:這樣聽起來,您的這兩部新作更像報告文學?
葉:我反對報告文學這種說法,文學作品就兩種,要麼是虛構類,要麼是非虛構類。逼真不等於真實。即使所有的故事都是假的,但是整部作品,卻可以有強烈的真實性。
“垃圾論”,是不讀文學的藉口
記:這兩部新作書寫的“文革”歷史,當下年輕人都沒有經歷過。您覺得他們會願意讀嗎?
葉:年輕讀者也應該分羣體,我覺得這兩本書的主要讀者其實是理科生,其實理科生更接近純粹的文學愛好者的狀態,我女兒的男朋友就是理科生,他聽說有一本書不錯,馬上就會去買來看,如果覺得好看就開心地看下去,要是不好看,那就扔一邊拉倒。很乾脆。
可是有一些讀者不一樣,他們脾氣大,特喜歡評論,還沒翻幾頁,張口就說這個是垃圾。而且,他們還特別喜歡概括,喜歡過度解讀,從一兩件孤立的事物,得出一個很大的結論。比如,把我和夏商的《東岸紀事》相提並論,還說我們這一撥作家都在“集體懷舊”。他們這樣說,弄得我們作家都很尷尬。
還有一些人的邏輯更厲害。就有年輕人說:你葉兆言的作品就是垃圾。爲什麼呢?他的邏輯是:你是體制內的作家,體制內只能出產垃圾,因此你寫的就是垃圾。
記:在這個微博網絡時代,中國的文學環境發生了怎樣的演變,是您所感受到的?
葉:文學環境真的變了。在傳統上,中國是一個自以爲有文化的社會,一般誰都不敢輕易否定讀書的重要性。可是如今怎麼樣?你看《非誠勿擾》,一個男孩在臺上說我喜歡文學,喜歡詩歌,“心動女生”那裏一片滅燈。你看,文學已經在年輕人當中被蔑視了。
顧彬(德國漢學家)說“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文青說“體制內作家寫的都是垃圾”,諸如此類,實際上給那些不讀文學作品的人,提供了一個不讀文學作品的藉口。雖然他們還不敢這樣鄙視世界名著,但至少,他可以用這個理由去拒絕當代文學。
我感覺,當代文學就像如今一個跌倒在街頭的老漢,過往的行人沒有人上前攙扶,問他們爲什麼不扶,他們說“我要是扶他,他會訛我”!
這麼多年,我都在“裝孫子”
記:近年來,一羣被稱爲“文二代”的新生代作家,在文壇強勢崛起,比如李銳之女笛安、莫言之女管笑笑、蘇童之子童天米、池莉之女呂亦池、趙長天之子那多、肖復興之子肖鐵、劉墉之子劉軒、鄭淵潔之子鄭亞旗等。
您的女兒葉子也是其中一位,高中就出版了《帶鎖的日記》、《馬路在跳舞》等作品。她現在的狀態如何,文學之路準備怎麼走?
葉:今年春天,葉子剛剛在復旦比較文學專業拿到博士學位,還沒找工作呢。女博士嘛,還是適合在高校當老師,估計應該也是在中文系任教吧。
我得強調一下,我不認爲她是小說家,至少現在還不是,只不過翻譯了3本書、出了4本書而已。小說家,必須一直寫纔是。讀博士,做做學問,寫寫論文,路子和作家其實不一樣。
葉子當不當作家,我其實不太關心,我們的家庭氛圍就和一般人家一樣,平時聊的都是些家長裏短,她也沒流露出一定要當作家的意思。路,只能讓孩子自己選。
記:“文二代”好像都很不願意別人在自己面前提父母,說“這是誰誰誰的兒子/女兒”。您女兒是不是這樣?
葉:沒錯,她極不願意這樣。文二代佔了便宜,但也吃虧。別人的孩子出了一本書,旁人感覺了不起,文二代寫了一本書,旁人會說“纔出一本啊”。
其實我對此事感同身受,我自己就是個文二代、文三代。我已經出了100多本書了,可是那麼多年了,別人介紹我時,還會說“這是誰誰誰(指葉聖陶)的孫子”。你看,我那麼多年“裝孫子”裝慣了,很狼狽、很尷尬,因此很能體諒女兒的感受。
文學作品就兩種,要麼是虛構類,要麼是非虛構類。逼真不等於真實。即使所有的故事都是假的,但是整部作品,卻可以有強烈的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