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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興義
青年作家鄭鍾海創作的長篇《潮汕煙雨》前後花了六七年的時間。他花三年的時間去體驗生活,蒐集素材,然後花三年的時間進行寫作。近日,這部八十萬字的長篇鉅著已由廣東人民出版社出版面世。我認真拜讀之後,覺得小說反映了潮汕地區在某個特定歷史時期潮汕人民的生存狀態,以及豐富多樣的潮汕歷史文化,說它是一部雄渾壯美的史詩也不爲過。我覺得他的成功值得認真總結一下,或許對當前文學創作有所啓示。
小說的情節皆爲虛構,而風俗民情絲毫不假。說到民風民俗的問題,小說中所涉及的風土人情並非囿於某個市某個縣,而是採取了“地域模糊化”;換言之,潮州、揭陽、汕頭和汕尾,儘管地緣、人緣和人文生態環境幾乎“大同”,但仍存在若干“小異”,如是以一縣市之背景覬覦表現整個潮汕之民俗、民性和精神,恐難以服衆,因此小說非某一方之志,故在選取某一風俗時,作者選取最爲典型、傳統且生動有趣者,譬如宗祠建築取於潮州、英歌舞取於揭陽普寧、媽祖文化和漁民風俗取於汕尾、三山國王文化取於汕頭等,經過作者一番加工,使之更加典型、生動。
《潮汕煙雨》的時代背景是清末至抗戰勝利期間,所有關於潮汕的民風民俗、民居建築、裝束衣着、言談舉止等,作者都儘量地還原到那個時代的“語境”中去,起碼不能有悖歷史文化或生活習慣的東西,故這方面的準備工作相當繁重和瑣碎,也很花心血和精力,尤其讓他吃力的是,寫1943年大饑荒和抗戰部分故事,令他經常莫名其妙地陷入驚悸和悲愴之中,那種感覺就像做着一個窒息的黑魆魆的噩夢。不管如何,他都堅持扛了過來,因爲他每次都跟自己說:越大的難關攻下了,越能證明他的勇氣和堅毅,也越能說明寫這書的意義和責任。後來蔡運桂先生在小說中看到了吃“橄欖肉”的情節時,他不禁感嘆寫道:“《潮汕煙雨》中的人相食、食親人的悲慘故事,讓我記憶猶新,不堪回首的‘天災人禍’,不知有多少人被吃掉啊!”
眼下的文學界,在飽滿的軀體下藏着一顆浮躁的心,早已沒了“板凳須坐十年冷”的沉靜和心態,更別說爲了一部長篇小說去深入瞭解相關資料和深入生活,而寫出來的作品自然是浮光掠影,甚至七拼八湊,讀起來也是乾癟癟的,毫無真實感和生動感。值得讚許的是,《潮汕煙雨》的作者給了我另一個感觸和感動,也正是因爲作者肯花多年的時間去體驗、去創作,最後《潮汕煙雨》給讀者呈現了一個有血有肉的傳奇故事,裏頭的人物也是栩栩如生、神形兼備。更重要的是,他不但寫出了那段潮汕老百姓的恩怨情仇、酸甜苦辣的歷史,更有機地巧妙地將潮汕文化(如人文特點、風土人情、生產生活、居住建築、服飾裝扮、歲時節日、人生儀禮、社會組織、民間文藝、民間信仰、遊藝競技等等)——囊括和糅入書中,不得不說這宛若一幅展現潮汕文化的長卷,恰到好處地將潮汕地區的語言、音樂、戲劇、菜系、茶道、工藝、民情風俗和文化心態,以文學的形式講述和揭示了一段關於潮汕風俗、潮汕人的“非虛構真實故事”,讓大家瞭解一個有血有肉、飽滿踔厲的族羣——“大潮汕”。甚至說它是潮汕百科叢書也不爲過。
一部地域色彩很濃的小說,就像霍達的《穆斯林的葬禮》、陳忠實的《白鹿原》,讀者未必皆是穆斯林或陝西關中人,但讀了這些作品,或多或少都有“同化”之共鳴,有此效果,不管是作者還是讀者都是很了不起的事。在設置《潮汕煙雨》的細節上,比如人名、地名、稱謂、口頭禪乃至粗話等等,作者都儘可能地用得原汁原味,甚至很多便是咱們平日所見所聞所說的東西,誠如蔡運桂先生在序言所寫的,《潮汕煙雨》的藝術特色之一便是“把文言、白話、方言熔於一爐,創造了一種獨特的語言氛圍。方言的大膽運用,對於‘非潮人’讀者會造成閱讀障礙,對於潮汕人讀者會感到親切。”當然,文學作品中方言使用問題,怎麼掌握一個度,是個值得探討的問題。
另外說一點,《潮汕煙雨》是“接地氣”的作品,就像魯迅寫浙東紹興,沈從文寫湘西,莫言寫高密,賈平凹寫商州,陳忠實寫陝北,劉震雲寫河南……這種“接地氣”的創作思路和創作模式,似乎是與生俱來的,這不僅源自生於斯長於斯的單純感恩之情,更多的是腳下踩着的這片土地時刻孕育着生靈,根植着心靈和靈魂,上演着“生旦淨末醜”,流露着“喜怒哀樂貪癡嗔”,散播着口耳相傳、道聽途說的民間故事,交織着一個又一個平凡或精彩的人生。因爲他熟悉,所以他撰寫;因爲他熱愛,所以他傳頌;因爲值得,所以他堅持。文章不是無情物,只有愛之深,才能陳之切。鍾海是我的小老鄉,我欣喜看着他以堅實的腳步走上文壇,希望他頂風冒雨,去開創更加美好的未來。
(本文作者系廣州大學人文學院教授)
(來源: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