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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是外來人口衆多的城市,社區自治需要平衡各方的利益和訴求。何俊攝
創業花園,一個民治北站社區下曾經遠近聞名的“泥巴村”,那時沒有花園只見泥巴,因爲城中村環境提升工作一變而成爲城中村樣板,一度備受關注。如今,這座擁有2萬餘租住人口的城中村再度站到聚光燈下,登上了深圳報送廣東省委的信息簡報。創業花園這一次的揚名,有一個更吸引眼球的理由:社區自治。
上月23日,創業花園在北站社區工作站的主持下召開第五次社區議事會,十餘名受邀參會的住戶代表對社區種種環境亂象拍磚,物業管理、市政部門的代表則當面答疑。一名參會的住戶代表點評議事會“有事說事,不作秀”。不久前,創業花園社區議事會與會代表集體表決,產生了社區自治的八項公約。
“社區事,居民議,大家管”,這是北站社區工作站站長何新對於社區自治最樸素的理解,而議事會則是推進社區自治、實踐基層民主的重要平臺。
●南方日報記者吳永奎通訊員袁甲清
策劃/統籌:江強
一場別開生面的
議事會
放完幻燈片,進入代表發言環節。何新鼓勵居民代表,“大家利用上班時間來一次不容易,有意見儘管提”。
在民治打工十多年了,老羅頭一次受邀參加社區議事會,而這個社區居然還是城中村,老羅感到既新鮮又刺激。當鄰居街坊競相發話的時候,他一直安靜地喝着水,但在表決時,他毫不猶豫地舉起了手。
“大家挺認真的,說的都是實話,我沒啥要說的了”,會議結束了,這位40出頭的修車工有些靦腆地對記者笑着說。
上月23日召開的這場會議有一個很樸實的主題:“共建美好家園比比看誰做得好”。會議一如既往邀請包括老羅在內的小區商戶、租戶、業主及樓長代表20餘人,再加上派出所、執法隊、市政中心及物管的代表共近40人。
何新是會議的主持。上午10點,代表陸續到齊就坐後,何新首先播放了一組幻燈片。圖片是不久前拍攝的,展示的是社區八項公約的落實情況,部分圖片是小區乾淨有序的巷道和路面,部分則是依然存在的各種違規經營行爲,如超黃線擺賣、佔用消防通道經營等,每一幅圖片都具體到了樓棟的號碼。
3月27日下午的那次議事會,在何新的主持下,就如何加強創業花園環境綜合整治、提升小區整體形象進行商議,代表們最後表決形成了社區管理的“八條公約”(杜絕店中店;杜絕亂扔果皮紙屑;管理處週六週日可辦理門禁卡;派出所接到報警電話及時處理;杜絕噪音;樓長要履行好自己的職責,共同管理好小區;商戶杜絕超門店經營;住戶要提升自身素質,共同維護小區環境)。
何新一邊播放幻燈片,一邊點評。放到整潔一新的巷道時,他大聲讚歎:“這巷道都反光了,多幹淨啊,大家一定都想住在這樣的環境裏”,當圖片切換到一處超黃線擺賣的場景時,他不無氣憤,“大家都這麼做,小區就亂了”。
放完幻燈片,進入代表發言環節。何新鼓勵居民代表,“大家利用上班時間來一次不容易,有意見儘管提”。看到代表們左顧右盼,沒人做“出頭鳥”,何新再次鼓勵,“我們都想住在乾淨的環境裏,大家要一起維護好”。
幾次鼓勵後,一位樓長舉手發言了,講的是小區燒烤檔油煙擾民的問題。何新等她說完,當場點評,“很好,大家就像她這樣自由發言。不過,大家講問題,一定要具體到哪一樓哪一棟,我們好要求整改。”
有了領頭的,居民代表逐漸活躍起來,有諮詢停車月卡的,有投訴高空拋物的,全是家長裏短、雞毛蒜皮。話題涉及到相關部門,何新便請物管或派出所代表當場解答。對於某些住戶屢次違反公約的行爲,參會代表舉手表決,決定把亂象在創業花園閱報欄曝光。
從“五分錢的事”入手建立互信
從“五分錢的事”入手建立互信
“五分錢的事,表現的是對民意的重視,互信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重新談起這個案例,何新很感慨。
“這次的發言已經算積極了,以前幾次根本沒人吭聲”,會後談起代表的表現,何新不無喜悅地說。
這是創業花園去年底至今召開的第五次議事會。會議氛圍從前幾次的沉寂到今天的熱鬧,參會代表從被動到自覺,這個轉變,何新花了不少心思。
去年底,發端於民治的社區議事會在全區鋪開後,北站社區加入了這一行列。但在創業花園召開兩次議事會後,何新發現事情不是這麼簡單。
在召開議事會前,社區工作站的工作人員簡單地訪問了小區的不少住戶,其中一些人受邀作爲代表參加會議,但是,在會議上,代表們從頭到尾基本不吭氣,來了就坐下,開完會就走人。
“不是他們的問題”,何新後來分析,這是歷來的會風造成的,“代表覺得是來聽會的,不是來說的,因爲以前沒人讓他們說,說了也不算,所以沒人響應。”
其實,一開始,何新也不是很清楚議事會究竟該如何進行,“我們把它當成了意見徵求會”,何新並不掩飾最初在方向上的迷失。
議事會重在議,居民不發言,還能算議事會嗎?何新開始調整思路,把目光投向了居民投訴。
何新對居民投訴特別重視,要求工作人員只要有投訴就先放下其他工作,立即辦理並及時反饋和公佈。曾經有一個何新非常在意的投訴案例,創業花園在用電方面曾經確立了一個公認的標準,每度電收費不超過1.3元。但工作站收到投訴,某棟樓的房東多收了五分錢。何新立即動員了20多名綜管員跟進投訴的處理,有工作人員覺得是小題大做,何新當即發話:“五分錢的事都搞不定,我們還能搞什麼”!
“五分錢的事,表現的是對民意的重視,互信就是這麼建立起來的”,重新談起這個案例,何新很感慨:“如果投訴都沒人聽,居民說話還有人會聽嗎?他們當然不會響應議事的號召。”
“要先從改良土壤開始”,北站社區工作站一名工作人員對記者慨嘆,“居民以前習慣了被管理,要搞自治必須首先喚起他們的自我管理意識”。
結果,創業花園的居民投訴幾乎是100%地得到回覆和解決,等到3月底第四次開議事會,參會代表的表現有了根本的改變。這次會議,代表在何新的引導下,舉手表決通過了社區管理的八條公約。
任何決議都由議事代表表決通過
任何決議都由議事代表表決通過
爲了將社區居民逐步引向“社區事、居民議、大家管”的軌道,創業花園議事會引入了“多數原則”。
對於社區自治,何新有一個樸素的理解,就是“社區事,居民議,大家管”,“不是要政府來做,社區完全可以自己搞,要由熱心公益的居民唱主角,共同商議,達成共識,共同堅守”。
何新認爲,以前社區都是自上而下的行政管理,社區自治就是要向社會治理、居民自我約束轉變。在這個過程中,社區議事會是推進自治與基層民主建設的重要平臺,因爲議的過程就是自我管理的過程。
創業花園最近兩次議事會的主題基本圍繞着環境整治展開,這是何新刻意的選擇。創業花園原本是一座髒、亂、差的城中村,之前環境整治效果時好時壞,容易回潮,何新覺得問題就出在“垂直、單向、自上而下”的管理方式上。城市環境最需要居民參與,他希望通過居民的自我管理,讓小區環境整治工作擺脫“整治—回潮—再整治—再回潮”的怪圈,得到徹底改觀。
在5月23日的議事會上,20名社區居民、商戶代表被社區工作站特聘爲“社區公約監督員”,他們將在綜管員帶領下在社區開展巡查,勸導違規經營的商戶。帶隊的綜管員老王解釋,工作站並不缺乏管理人手,但戴紅袖章的綜管員容易被居民認爲是代表政府,而監督員則代表居民自治的力量,商戶更容易接受,有利於自我管理的逐步強化。
對於創業花園社區自治的遠景,何新有一個大致的輪廓,那就是從熱心公益的社區居民中產生一批居民領袖,定期主持議事會,帶領社區居民共同管好社區事務;至於工作站則做好服務工作,目前工作站的主導角色僅僅是過渡性,借用通俗的說法是“扶上馬,送一程”。
“社區自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尤其是在城中村”,何新慨嘆,現在最關鍵的問題是繼續喚醒社區居民的自我管理意識,其次是自我管理能力的培養,這其中包括議事能力的提升。
爲了將社區居民逐步引向“社區事、居民議、大家管”的軌道,創業花園議事會引入了“多數原則”,即多數人的意志形成爲總體的意志,任何一項決議都要求議事代表集體表決通過。
“我們形成的任何東西都是大家一起定出來的”,何新自豪地說。對於最近兩次議事會,他覺得還是有些平淡,“在議事會上,大家的發言可以尖銳些,出現辯論更好,有辯論纔會有議事能力的提升”。
消除分歧、增進共識才能“自治”
消除分歧、增進共識才能“自治”
社區成員通過面對面協商取得共識,消除分歧,解決衝突,增進信任,合作治理社區公共事務。
最近兩次社區議事會,參會代表在何新的引導下舉手表決通過了八項公約,並同意將“不合作”執行公約住戶的行爲在社區閱報欄曝光。有居民對這一做法提出疑問,“曝光會不會涉嫌侵害違規住戶的權利?發生糾紛誰擔責?”還有人對代表的身份提出了疑問,租戶代表能代表創業花園所有租戶嗎?租戶、業主和商戶代表是怎麼產生的?他們表決通過的東西能得到多少人的認可?
這些疑問觸動了何新。
對於參會代表如何產生的問題,他對記者解釋,在召開議事會前,工作站會張貼通知,告知住戶可以自願報名參會。同時,工作站工作人員專門走訪了部分住戶徵求意見,發出參會邀請,一部分有意向的住戶主動來到工作站參會。
“的確沒有經過嚴格的選舉程序”,何新並不掩飾這一點,“城中村人口流動性很大,選舉代表的操作性不太強,但我們努力做到參會人員自主自願”。一名會議的組織人員坦言,相比以往開會指定居民代表的做法,創業花園議事代表的產生方式已經進了一步。
“議事人員身份的代表性問題的確需要關注,尤其是在流動人口非常多的城中村,代表該如何產生是需要破解的課題”,何新說。
對於曝光不執行公約的住戶,何新坦言,“八項公約沒有強制約束力”,目前暫時未能找出更爲行之有效的約束方法,進行曝光是對違規行爲不得已的措施。
5月23日,創業花園第一批社區公約監督員上崗巡查後,一名綜管員透露,目前來看,監督員更多地以勸導爲主,體現一種道德約束力,而違反公約的住戶還是比較認“戴紅袖章的”,也就是綜管員,“監督員搞不定,最後還是綜管員介入”。
“社區自治事務是公共事務,極易成爲人人享受卻極少人關心的事務,出現‘搭便車’和‘不合作’現象,如沒有有效的監督機制,很難取得成效。”一名關注社區自治的研究人士稱,社區自治事務要公開、公平、公正實施,必須建立有效的監督機制。爲了實現有效的監督,必須建立分級制裁機制,明晰管理、作業、監督等責任主體,分工協作,分級制裁,確保社區自治事務逐級落實。
對於社區自治中的衝突行爲及最終行政力量的介入,華中師範大學城市社區建設研究中心常務副主任陳偉東認爲,行爲主體自主性越強,人與人之間、羣體與羣體之間、組織與組織之間的利益矛盾就越明顯,就越需要建立一種程序公正的民主協調機制。如果社區內部的各種行爲主體之間不能通過協商對話消除分歧、增進共識,社區就不能出現“自我治理”秩序,也就只好靠外部力量的強制性干預,結果建立的就是某種“被人治理”秩序,並不利於社區自治。
有鑑於此,陳偉東提出了社區自組織的策略,即不需要外部具體指令的強制,社區成員通過面對面協商取得共識,消除分歧,解決衝突,增進信任,合作治理社區公共事務的過程,並使社區逐步進入“自我維繫”狀態。社區自組織的基本要素包括:彼此尊重對方權利,對共同利益的集體確認,面對面協商機制以信任與合作爲基礎的多元交叉網絡等。
居民議事能力
亟需提升
?記者手記
創業花園議事會的成立和運作過程,對探討社區自治具有重要的標本價值。由社區工作站這一行政角色介入,主導與推動社區管理模式從社會管理向社區治理轉型,其遠景已然清晰可辨,那就是居委會重回自治本位,肩負起居民自治的重任。
從徵求意見會轉向鼓勵居民議事,再到表決產生社區公約,創業花園的議事會全程都處在自我摸索中,許多細節雖然略顯粗糙,但彰顯着基層的草根智慧。另一方面,何新所言的“居民議事的能力亟需提升”確實不假,如何議事、怎樣改進,社區居民需要熟悉、學習和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