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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菜開花,居然也那麼好看——我是很有些驚奇的了。
照理說,我應該見過香菜開花的。從前的鄉下,哪家沒有這樣的一畦菜蔬?用它涼拌雲絲,或是蘿蔔絲,是頂好吃不過的。煮魚或燒湯擱一點在裏面,那魚和湯,就香得不得了。鄉下人叫它,芫荽。
花在鄉野最容易被埋沒,那是因爲多。鄉下幾乎沒有一種植物不開花。野薔薇、紫雲英和野菊花,一開一大片,把香氣撒得到處都是,也無人去賞。農人們兀自在花旁勞作,渾然不覺。香菜開花,就更顯得寂寂無名。
然現在不同。現在,它是在我的花池裏開了花,讓我忽略不得。
院門前的花池裏,曾入住過一撥一撥的植物。有我特意栽種的,像月季、美人蕉和海棠。也有主動跑來的,如狗尾巴草、婆婆納、薺菜和一年蓬。我亦在裏面種過扁豆,想有滿池秋風扁豆花的。後來,扁豆果然蓬勃得不像話了。
只是,這棵香菜是什麼時候來此安營紮寨的呢?不知。花池裏本來長着一大叢茂密的海棠,都快把池子給撐破了。母親來我家,看見,覺得浪費了,拔掉,栽上蔥。母親說:“蔥多好啊,家有蔥花,做菜不求人的。”
蔥卻瘦,不情不願的樣子。每每看到它們,總讓我覺得愧對它們,給它們澆淘米水,給它們施有機肥,還是不見它們茁壯起來。鄰居看見,說:“這塊地的肥力沒了,怕是被原來那叢海棠給吸收了。”我想想,覺得有道理。從此,對它們不再過問。
那日,我站小院門口,和鄰居閒話,一瞥花池,竟看到了香菜。這太讓我意外了。我走近了,彎腰細看,可不就是香菜!三棵,安居樂業在我的花池裏,端出一副碧綠粉嫩的好模樣。電話問母親:“可有幫我種過香菜?”母親答:“沒有啊。”這更讓我歡喜了,好吧,我當它是風吹來的禮物。
一日一日,它勤勉生長。蔥們漸漸退居一隅,花池成了它的天下。
忽一日,它就開花了。想來它是早就蓄謀好了的,先是悄悄抽長,個頭變高,終於婷婷起來,枝葉紛披。而後,它悄悄積攢着米粒似的小花苞,綠的,與綠葉子混在一起,不細看,還真看不出。一俟時機成熟,它便當仁不讓地全部盛開,一頭一身,全是細白的小碎花,滿天星似的。隔着清風看過去,葉疏花細,很像藍印花布上息着的那一朵朵。花中生花,五朵環抱,精巧秀氣,每一朵,都當得了古典美。
於是,我有了一池的香菜花可賞。無論遠觀,無論近看,它都上得了檯面,不比人們鍾愛的蘭花遜色。對着它,我有些感動,我們相識很多年了,我卻是第一次見識它的花。從前的從前,它應該就是這麼開着花的。以後的以後,它還將會這麼開着花。有人賞,或無人賞,對它來說,又有什麼關係呢?它只管順應着自然的法則,一路走下去,讓生命按着生命的順序成長。
想起曾看到的一句話:“花的開落,不爲旁襯或妝點,花只是花,開落只在開落本身。”這頗像我們的尋常人生,一生默默,不離不捨,無關繁華與冷落,只認真地活着自己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