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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房子最好要大一點。作家在家的時間相對較多。作家的書籍相比平常家庭,也要略多一些。
可是作家住大房子又談何容易。莫言才住90多平米,獲了諾獎之後,獎金也買不了多大的房子。前不久在太原,去看了看韓石山。韓先生專門帶我到他的書房去參觀了一下。書房與住家不在一處,但也不遠,大約也只有一兩里路。書房在一幢二十多層的高樓之上,一個一百多平米的大間,韓先生像公共圖書館似的一排一排地擺滿書架,書架與書架之間很開闊,每一排書架都不頂牆,兩邊留有走廊。這樣的好處一個是可以通風,更主要的,可以在書房中走“回”字。——在一排一排的書架中走“回”字,在自己的書房裏,這是一種何等的氣派啊。——韓先生帶我在他的書架前一排排走過,像檢閱一列列戰士。韓先生高大健碩,走在中間,有一種“雖南成王不能易也”的感覺。
像韓先生這樣的書房,直讓人眼饞。能實現此夢想的人,也不多。——當然,韓先生的這個書房,與過去讀書人的書房還不能同日而語。像袁才子小倉山的“隨園”和揚州大鹽商的“小盤谷”,現在是隻能到園林中才能見到。
我居合肥已十五載。記得十五年前剛來時,只住四十幾個平米,進門一個過道,就叫客廳了。父母親來,只得睡沙發,有時乾脆打地鋪。再之前,在北京,只有一間房,一家子吃睡在裏面,走廊上即是廚房,一條邊家家炒菜,“吱吱啦啦”響,還有說有笑的。那個時候年輕,年輕就是好啊,覺得未來遠着呢。心中有夢,就不覺得苦。什麼都是好的,孩子還小,自己也要玩兒。房子小,大家房子也都小,不覺得什麼。反正覺得很快樂,現在回憶那時的天,總覺得很藍。是不是回憶總是美好的?
之後條件好轉,先是兩室一廳,後是三室一廳。全民掀起房地產熱,房產成了經濟,叫房地產了。之後一直高燒不退,一邊全民住房得到了很大改善,一邊房價居高不下,成了人們一塊心病。
房子不僅僅是居,它還是家。居家居家。家對一個人是如何重要,怎麼比喻也不爲過。家是溫室,家是暖巢,家是港灣,家是火盆。我曾看過一個城市在小學生中開展的俳句比賽。一個小學生寫道:
家
生命的搖籃
風吹雨打不覺寒
永遠的港灣。
這是對的,特別是“生命的搖籃”,讓我感動。沒有家,哪來的愛?“人不能在樹上結巢”。
房子大了,隨之而來的,是物質的東西也多了。再大的房子,幾年一過,東西也是塞得到處都是。我住的還算是不錯吧,可經不住我今天帶一本書回來,明天帶一本書回來,十幾年下來,書櫥從書房入侵到客廳,再從客廳侵入到臥室,得寸進尺,鳩佔鵲巢,大有不侵佔精光不罷休之勢。
前不久,爲了給一家雜誌趕一長文,我將所用資料都搬到客廳,攤到沙發上。每天晚上在那裏“搗鼓”,起初家裏人還挺配合,說弄完就拿走。可是工程浩大,一佔就是好幾個月,而且擺得滿地都是。終於將稿子寫完,本該收起歸還原樣,可是我似乎還有未竟事宜,又攤在那裏好長一陣。終於有一天我出差,回來之後見那一堆資料被裝在兩隻蛇皮袋中,丟到了我書房的牆角。我氣不打一處來。這些資料,對於我就是命根子,你們倒好,就這樣一氣亂扔。不尊重它們,就相當於不尊重我。我一氣之下,亂吼了一通,把老婆小孩氣得夠嗆。
事後我想想,也是我的不對。爲了自己的所謂“事業”,把別人的正常生活給搞亂了。你說房子大,也經不住你的書這樣折騰。你若有能耐,自己去整一個書房,把自己的“寶貝”都攤開來,也沒人管你。可是你的家,還得要吃飯、要睡覺、要生活,不能盡着你折騰吧?
不過現在,有的人以爲房子可以升值,買房子投資。一家弄了好幾套房子。其實房子多了,管理起來也是難事,出租要裝修,賣出要履行許多繁瑣的手續。人變得很忙碌,整天圍着這一點利益轉,也挺累。前不久,不記得在哪裏亂翻書,看到一篇不知是不是伊索的寓言,說一個人撿到一塊金子,別人用一頭牛給他換,他換了,之後又有人用一頭驢給他換,他也換了,再之後是豬、是羊、是鵝,最後有一個人,用一面鏡子給他換,他也換了。他拿着鏡子到井臺邊,正要照一照水,一失手,鏡子落在了水中。這時,這個人笑了。他高興了起來。——這一下終於輕鬆了。
我們在生活中,重和輕,究竟孰是孰非?有時真說不好。有其屋,屋何如?是房小所困,還是房多所累?重焉?輕焉?真是一件糊塗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