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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殷偕《海青擊鵠圖》
史上
七零後的朋友們,還記得當你們進入青春叛逆期時,正好迎面碰上齊秦的“北方狼”和趙傳的“我是一隻小小鳥”嗎?這些歌,沒有鴛鴦蝴蝶夢,沒有月光星子和玫瑰花,卻投合了我們那種自以爲是,如今看起來很幼稚的孤傲、清高和迷茫,如今齊秦和趙傳都成大叔大伯了,我們也成大叔大媽了,但那種情懷還是那樣真實。
青春期的叛逆和孤傲,沒有古今之分,就像“我是一隻小小鳥”,六零後趙傳在唱,九零後趙露在唱,其實,三國西晉時候的人也在唱………
本版撰文/劉黎平(除署名外)
三國勵志哥的困惑:
放羊的孩子怎樣才能顯示才華
出生於公元232年的張華,是一個苦孩子,儘管他的遠祖張皓當過東漢的司空,儘管他老爸張平當過漁陽郡的郡守,但是,到張華成年時,司空和郡守都已經成了浮雲,張華這個時候手裏拿的是牧鞭,和他爲伍的是一羣喜羊羊、美羊羊、懶羊羊……說白了,張華是一個羊倌。
三國魏晉時期是一個人才輩出,乃至英雄輩出的時代,牧羊娃張華也是一個人才,他一面放羊,一面努力讀書,文理科兼通,既讀詩詞歌賦,諸子百家,也讀“方伎陰陽”,不僅知識豐富,而且還把前人的知識內化爲自己的品格,《晉書張華傳》說他“造次必以禮度。勇於赴義,篤於周急。器識弘曠”,就是說無論在什麼緊急的情況下,無論是在什麼倉促的狀態下,他都能堅持一個讀書人應有的風度。就好像大家都插隊上公交車,他卻堅持排隊。
張華同學雖然講禮儀,但並不迂腐、怯懦,敢於見義勇爲,同時又很富有愛心,經常賙濟經濟狀況不如他的人。而且具備三國知識分子應該具備的長遠戰略眼光。總之,這孩子太有才華了,太有內涵了,以至於當時的一般人看不懂——“時人罕能測之”。
說得高深一點,是人們不懂他,說得實在一點,他的才華不爲社會所知曉和承認。張華同學很爲別人不賞識自己的內涵而着急,有才華一定讓人知道,一定要發聲,怎麼發聲呢?二十多歲的張華,於是寫了一張帖子,表明志向,顯示才華,這張帖子就是三國版的“我是一隻小小鳥”,當時的名字叫《鷦鷯賦》。
“小小鳥”走紅三國:
得到文化界管理界的肯定
張華寫“三國版小小鳥”的時候,據說只有23歲,這張帖子一發,立馬紅了,火了,得到當時文化界的大人物,“竹林七賢組合”之一的阮籍的肯定,阮籍粉了張華,還跟了一句:“王佐之才也。”置換成現代的說法就是:少見的高級管理人才。
張華終於進入管理層的視野,被當地太守推薦進入管理界,一直做到司空的職位。
後來的事實證明,張華在才能上並不是一隻小小鳥,而是一隻鳳凰,在當年晉朝爲是否攻打東吳而糾結時,他堅決伐吳,哪怕當時有人拿“腰斬”來威脅他,他也不改自己的主張。後來果然如這隻“小小鳥”所料,西晉在當年滅吳,統一了三國,他本人也受到晉武帝的嘉獎。
張華的“我是一隻小小鳥”之所以得到當時文化界和社會的肯定,除了其文采之外,還在於他在表白自己的志向時,不只是空喊自己如何要學鳳凰大雕翱翔雲霄,而是真實地反映了自己這隻“小小鳥”的原生態面貌,並且傳達出這樣一個信息:在飛得不夠高的情況下,他也能在有限的飛行距離內,將自己的生存境界打造得儘量完美一些,儘管活得不出彩,但也乾得很精彩。所謂的高級管理人才,不一定是在巔峯上顯示才華,也可以在“小小鳥”的位置上乾得很漂亮。當時的阮籍和管理層看中的就是他這一點。
做好一隻“小小鳥”,並不妨礙你以後成爲一隻翱翔萬里的雄鷹,讀三國魏晉版的“我是一隻小小鳥”,當作如是想。
同時,作爲一個文科男,真要寫好文章,還真得有點理科男的思維,用心觀察自然,掌握一定的自然科學知識,才能讓文科思維、社科思維有理性的落腳點,而理性的落腳點又能助飛想象的翅膀。《鷦鷯賦》之所以動人,是和自然觀察的目光分不開的。
文科男的理科思維:從小鳥的生存上升到人生哲學
趙傳的“我是一隻小小鳥”,講鳥的自然特性比較少,講社會屬性比較多,這是歌曲的抒情性使然;而張華同學雖然總體上是個文科男,但他具備理科男的思維,用昆蟲學家法布爾的眼光去描摹這隻“小小鳥”,文字表述上多突出其自然屬性。
首先是交代外形:小小鳥學名叫“鷦鷯”,長得一點也不帥,是禽鳥界的“矮矬窮”,身材短而肥,羽毛也不華麗,張華用很科學的詞彙交代:“色淺體陋”。張華同學也觀察了“小小鳥”的飛行範圍:只能在藩籬之間和蒿草當中轉悠轉悠,生存範圍不夠寬,不夠廣,有點像趙傳唱的:想要飛呀飛,卻怎麼樣也飛不高——“生於蒿萊之間,長於藩籬之下,翔集尋常之內”。
“巢林不過一枝”
接下來,張華對其生存情狀做了精確的總結:“巢林不過一枝,每食不過數粒”,“動翼而逸,投足而安”。
從“巢林不過一枝,每食不過數粒”來看,這種小小鳥是經濟實用型鳥類,生活方式很經濟:居住的,不過是一根小小的樹枝,不佔多少空間;吃的,不過是幾粒穀子和米,不佔多少資源。這樣的生活方式不怎麼耗費流量,正好和它窄小的飛行範圍相適應,這是大自然的傑作:有怎樣的能耐,就過怎樣的生活。
從“動翼而逸,投足而安”來看,小小鳥的生存姿態很自然,舞一舞翅膀,隨便飛哪裏,都很安逸,不會擔心有弓箭瞄準自個;邁一邁腿,無論到何處,都很安全,不會擔心有羅網對着自個。這說明飛得不夠高,佔用的空間不大,可以換來生存的安全。
張華同學由此得出動物界的生存奧祕:附加值越低,生存風險越小,生存機率越高。“小小鳥”渾身上下不具有被消費的特質。羽毛不“玄黃”,皮貨市場沒興趣消費它;肉也不夠好吃,飲食市場也沒興趣消費它——“毛弗施於器用,肉弗登於俎味。”連禽鳥界的老大——猛禽,也把鷦鷯排除在食譜之外。小小鳥的低附加值和低碳生活方式,最大限度地消除了與其他動物競爭的可能性,也最大限度地消除了它被人類消費的可能性。按照老子的解釋就是:“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小小鳥也有生存智慧
而禽鳥界的“高富帥”,就因爲附加值高,從而導致生存的高風險,鴻雁、飛鷹、孔雀和鸚鵡,一個個“美羽而豐肌”,卻容易成爲消費對象和馴養對象,飛鷹遭束縛,鸚鵡進鳥籠,鴻雁被射下來當美食。
人類觀察大自然,有兩個目的:一是做純科學的研究,一是昇華到哲學境界。張華同學雖然兼通理科,但主攻方向畢竟是文科,於是他選擇第二條道路。
他讚美了小小鳥的生存智慧,其實也是在吹噓他自己,鷦鷯既沒有生存的壓力,卻又有生命的尊嚴,在禽鳥界的生存境界中取平均值,“將以上方不足,而下比有餘”。
因此,張華筆下的小小鳥比趙傳歌裏面的小小鳥樂觀,趙傳所唱的那隻小小鳥有失眠症,到夜深人靜時,總是睡不着,而且有強迫症,老強迫自己懷疑明天沒有變得更好。而張華筆下的小小鳥既不失眠,也不憂慮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