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桑勝月記憶中那是一九八○年前後的事。
一次教工大會上,陳校長在務虛講話後提到一件具體的事:工會想給教工創造點福利,如有可能,將想法採購些木料,給每位教工打一個碗櫥。下面的我們,掌聲四起。陳校長見狀微笑靜等掌聲停息:“我的意思呢,如有可能,不妨給每位教工打個書櫥,因爲……”不待校長細說理由,下面就炸開了鍋。“阿拉要碗櫥!”“書櫥?太不實惠了。”“工資一點點,哪有鈔票買書!”
開了的鍋,終於靜止。陳校長拍拍麥克風:“碗櫥與書櫥,哪個重要,今天暫且不談了。但,剛剛有老師說,工資一點點,這是事實。然而,我可以告訴同志們,今後,我們的工資不會總是幾十元,拿到一百元、兩百元,甚至三百元,都是可能的!”哇,剛剛靜止的鍋,立刻飆升到沸點!“三百元?天方夜譚哦!”“但願我孫子做了教師可以拿那麼多。”“到那時我一定買只書櫥。”“陳氏暢想曲,陳氏暢想曲!”
記得那晚,我們是一路笑談着走回家的。
現在回看,打碗櫥還是打書櫥,其實是個先物質還是先精神的問題。
在當年,學者型的陳校長是操之過急了,教師頭上的“窮”帽子還未摘,自然應該物質先行嘍。
然而,我以後每一步的生活提升,都是“陳氏暢想曲”的歡樂變奏。
因書櫥而引發的工資預言,早已實現,連我們退休老師都月進四五千了。
陳校長是否知道,在工資漸長的過程中,我一直是物質先行精神殿後的。你看,第一次的補發工資我添置了一部縫紉機,結束了常年在鄰居家蹭縫紉機的尷尬日子。但喜悅卻與驚險相連,縫紉機進了家,卻丟了我三四歲的女兒,丟在了我買縫紉機店的附近。後幾經周折被好心的鄰居從派出所尋回,問之,女兒答曰:“我尋姆媽去了,姆媽大概又去買縫紉機了。”孩子啊,媽的補發工資買一部縫紉機尚且不夠,還能再買第二部?
第二次的補發工資,買的是一架駱駝牌落地電風扇。家住石庫門客堂間,夏夜前後門一關,酷熱難耐如蒸籠,“駱駝”的到來讓全家夜夜安眠。
第三次補發工資到手,我決計買個書櫥,儘管我該添置的東西還有許多。“那是一個黴期,我興沖沖地買回了一個書櫥,實現了多年的夙願。黴期買書櫥,在我家,實在是一個錯誤。買來才一月,潮水又不請自來。然而笨重的落地書櫥實在難以架起。待我將書從櫥內慌亂搬出,堆在桌、凳、牀上後,我們幾個老老小小的女將仍奈何它不得。不料想一米八的黃編輯正有事趟水進屋,藉了他的力,這纔將書櫥翻倒在大牀上。是夜,書櫥、書籍安眠於牀,我懷抱着女兒,依偎着母親坐在窄窄的條凳上,直至天明。”(摘自我的《命中有水》)那時的我依然高興,工資加了,書櫥有了,陳校長的預言成真了,夫復何求?
現在,我們大家衣食無憂,再不必爲先買碗櫥還是先買書櫥糾結了。《東方早報》有一頁闢有“海上書房”,每週介紹一位文化人的書房,書房裏的書櫥豈止一個,那是整面牆、整個屋的書櫥的集合與檢閱!
熟人的新居,我曾瞻仰過許多家,嶄新、氣派,應有盡有。特別是現代化的廚房,精緻的櫥櫃攆走了寒酸的碗櫥。然而我在應有盡有的豪華中轉悠,終於生出了缺憾——富裕的主人既沒有書房更不見書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