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潘華信1979年,我初到學院教研組,同事間流傳着一則奇談:一位感冒病人請幾位老中醫診脈,當時開了四張處方,各不相同,一張麻黃湯,一張桑菊飲,一張補中益氣湯,一張六味地黃丸。令人愕然,病家也無所適從。
西醫治病,目光在致病因子,是顯微鏡下的寄生蟲、細菌、病毒。中醫則往往關注在體,因爲疾病發生在人體上,不得不重視到受病之體的各種反應上,但醫者的師從、流派以及審視病變的角度有差別,於是同一感冒,答案迥異,出現了上面匪夷所思的局面。我的猜想是:用麻黃湯,因開始受了風寒;用桑菊飲,有風熱傳變傾向;用補中益氣湯,考慮到素體氣虛;用六味地黃丸,由於患者腎虧明顯。這個例子,近似不可思議,卻是事實,哪個方有效?驟難下結論。西醫治病,針對在剷除致病因子,中醫則治病之外,連同受病的身體一起治,有時還側重在後者,視野不同,同一患者可出現多張處方,反映了事實存在中的中醫的複雜性、多樣性和靈變性,應該承認,這也是中醫的特色之一。
我說的治體,張景嶽稱“治形”,葉天士稱“存體”,名異實同,主題是修復身體的創傷,調整陰陽血氣,扶助元氣,通過增強自身抗病能力,來驅除病因,頗有點曲線救國的味道。其學術思想,《內經》已闡述:“陰陽形氣俱不足,勿刺以針,而調以甘藥。”於是甘補藥成了治體的主力。被稱爲亞聖的金代名醫李杲,治當時疫病,不用退熱劑,主張“甘溫除大熱”,用補中益氣湯,據資料記載,活人無算。明代張景嶽更清晰說明了“治形(形、體實一)”的道理:“凡欲治病,必以形體爲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爲先。此實醫家之大門路。”他的治療模式是甘藥(主用地黃)補精血→治形→除病。請不要小覷他的思路,它大大地拓展了臨牀的途徑,在治體則有里程碑式的深遠意義。上面治感冒,有人用地黃丸,殆其餘緒。清代名醫葉天士就深受其影響,茲舉例爲證,《未刻本葉案》首案:“嗽而脈數,髒陰虧矣,金水同治……熟地甜北參茯神川石斛天冬。”這案例就是今天常見的慢阻肺,咳嗽痰多,動輒氣喘,天士一味化痰、祛邪藥也不用,主在“存體(景嶽所謂治形)”,藉地黃以固本元,以收除病之效,學術上的葄枕景嶽,顯而易見。
咳嗽多痰是地黃的禁地,這是醫界的通常之見,地黃滋補,有滯痰、礙胃、戀邪之弊。讀書而親驗可明白世俗之見不一定靠得住,讀《續名醫類案》中魏玉璜自己的案例,他沿着景嶽、天士“治形”、“存體”的腳步,藉地黃治痼疾,步步深入,獲益良豐。八十年代初,我們教研組同仁到結防所,治慢阻肺羣體,擬方地黃爲主製成膏滋,案例過百,收痰鬆、喘緩、咳減之效。印象最深的是一位長者,稱服膏後隨即痰鬆咳止,實效如此,與世俗之見不啻霄壤之別。
縱觀醫史,宋前主除病,金元后重治體,兩者兼顧,乃爲醫學之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