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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9月,葉劍英在大連棒棰島,時逢抗日戰爭勝利20週年。這位跟隨毛澤東浴血征戰的老帥重讀名作,追昔撫今,寫就傳世詩篇《重讀毛主席<論持久戰>》:“百萬倭奴壓海陬,神州沉陸使人愁。內行內戰資強虜,敵後敵前費運籌。唱罷凱歌來灞上,集中全力破石頭。一篇持久重新讀,眼底吳鉤看不休。”詩中在歌頌民族危難中領袖和人民鑄就豐功偉績的同時,特別提到了我們民族尚武文化的精粹——吳鉤。
說吳鉤,須先說吳越。吳越是春秋吳國、越國的統稱,泛指蘇浙皖一帶。《漢書·地理志》載:“吳越之民皆尚勇,故其民好用劍,輕死易發。”史學家呂思勉稱其爲“輕死好用劍”。湖北博物館有鎮館之寶越王勾踐劍,該劍通高55.7釐米,其中柄長8.4釐米,實爲“天下短兵”,非“輕死”之族不得用。“輕死好用劍”非好死輕用劍,而是“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義之所當,千金散盡不後悔”的慷慨大義。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大浪淘沙中吳越銳士漸在風中消散,其冢也成爲了古蹟。然而,慣於以物喻人託物言志的古人,卻給我們留下了更爲巨大的思維空間,其中當數吳越之兵——吳鉤。吳鉤也稱金鉤,一種彎形的刀。吳國所造,故得此名。《吳越春秋·闔閭內傳》有:“闔閭即寶莫耶,覆命於國中作金鉤,令曰:吳作鉤者甚衆。”
吳鉤留給了後世非凡的意義。江山不與爾同席,自有民衆傾心一拜。吳鉤的精神氣質撼動了國人心靈。唐代詩人李白《俠客行》中開篇就是“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李賀詩曰“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溫庭筠詩曰“志氣已曾明漢節,功名猶自滯吳鉤”,都寫就了中華兒女浩然正氣和戰鬥精神。從南宋詞人辛棄疾“把吳鉤看了,欄杆拍遍,無人會,登臨意”,到清人李鴻章“丈夫隻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慾封侯”;從近代民主革命志士秋瑾“時局如斯危已甚,閨裝願爾換吳鉤”到中華人民共和國八一勳章、獨立自由勳章、解放勳章、紅星功勳榮譽勳章獲得者、曾參加過平型關戰鬥、百團大戰、抗美援朝戰爭的老紅軍李鳳榮“男兒爭相帶吳鉤,策馬關山復九州”(見《回首征程》李鳳榮著,國防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順着千年詩詞鋪就的大道慨然而過,每個駐足於前的人無不被這昂揚的氣息驚覺。歷朝歷代萎靡與享樂之風的盛行,歌舞昇平之下人們意志的消磨,和平景象下的歡樂頌致國家以不堪,被吳鉤的劍激濁清,文匡正氣,抉破了碌碌與麻木積成的厚膜,盪滌了芸芸逆旅過客。
歷史確曾在吳鉤之鄉演繹了絢麗多彩的傳奇。淝水之戰,東晉以八萬軍力大勝八十萬前秦軍。明代戚家軍自嘉靖三十八年(1559)成軍於浙江義烏後,大小數百戰不嘗敗績,其戰鬥精神可見一斑。
明末清初,清軍大舉南下,揚州淪陷,南京岌岌可危。奸相馬士英倉皇逃命。在浙江,禮部尚書、紹興文學家王思任氣憤之至,揮筆痛斥馬士英:“強敵來則縮頸先逃……且欲奔求吾越,夫越乃報仇雪恥之鄉,非藏污納垢之地也。”清軍打過錢塘江,紹興城破,他緊閉家門,憤然寫下“不降”兩個大字遁入山中自盡。戶部尚書倪元璐,狀元餘煌以及潘集、祁彪佳、劉宗周等名士誓死不降,皆投水自盡,殉節於渡東橋下。餘煌絕命書雲:“ ……止水汨羅,以了吾事。有愧文山,不入柴市。”潘集絕命詞:“水與月白,吾骨不黑。”這渡東橋後人傳爲守節橋。數百年後,當國家再次面臨困窘,魯迅先生又發出了同樣的時代怒吼,在致人書信中他義正辭嚴:“‘會稽乃報仇雪恥之鄉’,身爲越人,未忘斯義。”一個“義”字,正是吳鉤所蘊涵並彰顯民族魂魄的英雄正義之氣,磊落豪邁之氣。
歲月如白駒過隙。歷史年輪中,作爲兵器的吳鉤鋒銳劍刃漸漸隱去,而作爲一種精神卻歷經滄桑愈加沉着。這種沉着或許並不像吳鉤劍刃那樣光芒奪目,但它卻像深埋地下的老酒,愈陳愈香,滋潤國人心底,融入中華血脈,提振民族的精氣神。而它在爆發的一剎那,更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燒,薪不盡,火不滅。
到了近代,國家屢遭外敵侵略欺凌。但列強以堅船利炮敲開了國門的同時,也喚醒了國人沉睡已久的心靈,重新激發了深藏於骨中的勇決與血性。從劉永福黑旗軍的抗法大戰到馮子材萃軍的鎮南關大捷,從保路運動到辛亥起義,從遍佈大江南北的紅色政權到二萬五千里長徵,從抗日烽火中敵後戰場到正面戰場,從冰封的鴨綠江、燃燒的鬆骨峯到祖國的浩瀚海空、萬里邊疆,無不流淌着中華兒女的殷殷熱血,飛舞彌揚着中華兒女矯健身影和不朽的戰鬥精神。我們的國歌中:“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候,每個人被迫着發出最後的吼聲”,它表達的就是與吳鉤蘊涵一脈相承的憂患意識和慷慨大義、不屈不撓的戰鬥精神!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但淘不盡的是永恆的精神。吳鉤熠熠,看而不休,精神閃耀,嘉惠未來,風流人物,還看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