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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屬在家裏準備好了嬰兒用品,等待孩子回來。張昊攝
8月10日,在被拐走70余天後,一對雙胞胎女兒終於回到祁昆峯夫婦身邊。張昊攝
久別重逢,獲救嬰兒母親悉心撫摸愛子。張一辰攝
富平販嬰案:受害人爲什麼會相信張素霞
8月10日18時30分,陝西省富平縣刑警大隊大隊長楊建龍帶隊來到富平縣醫院,將解救回來的一對雙胞胎女孩交還到祁昆峯、王豔豔夫婦手上。
此時距孩子發出第一聲哭聲,已經整整74天——這也是她們離開父母的時間——祁昆峯夫婦第一次見到女兒。將女兒接過後,一家人難抑情緒,號啕大哭。
5月29日15時20分左右,兩個孩子出生。在被產科醫生張素霞告知孩子患有“雙血型綜合徵”、“活到兩三歲就會死掉”、“即使不死要麼是腦癱、要麼是傻子”後,一家人選擇簽下“放棄治療”,並交給張素霞100元,託其幫忙交給醫院裏專門抱娃的野老漢“處理”。
類似的情形,7月16日也發生在了富平縣薛鎮村民來國峯家裏。當天20時50分許,來國峯的妻子董珊珊產下一子。但在臨盆前半小時左右,來國峯被告知妻子體內檢測出感染梅毒及乙肝病毒。
“孩子也會攜帶病毒,還可能感染他人。”在張素霞的此番勸說下,來國峯在嬰兒記錄單上籤下了“要求放棄小孩”。同時,也交了100元處理費給張素霞。
事後經公安機關調查證明,張素霞涉嫌在騙取家屬放棄小孩後,將祁家雙胞胎和來家男嬰拐賣他人。在祁家雙胞胎與父母團圓之前,8月5日,來家男嬰也在警方解救之下回到父母懷中。
類似的案例可能還會增加。富平縣政府8月9日公佈消息稱,張素霞拐賣嬰兒案發以來,公安機關已接到羣衆報案55起,其中涉及嫌疑人張素霞的26起(經初步覈查確定10起不屬於刑事案件),立案查實5起。
在廣泛接觸報案家庭後,《法制日報》記者發現,這些家庭大多與張素霞並非純粹普通的醫患關係,而是早已相熟。正是在這張熟人網絡下,夾雜着對醫療機構的不信任和對畸病嬰兒傳統的恐懼,他們選擇相信張素霞。
原因一
利用“好人”“能人”的光環
7月15日,來國鋒帶着妻子來到富平縣婦幼保健院,等待生產。這對來家而言,幾乎是不需要猶豫的選擇。
來家與婦幼保健院婦產科副主任張素霞的孃家同在富平縣薛鎮,來國鋒的父親來天祥與張素霞小學同學多年。在他印象裏,張素霞十分聰明,小時候成績非常出色。
張素霞從農村考到衛生學校後,被調到富平縣婦幼保健院。許多薛鎮人都認爲張素霞比同齡人“聰明”、“有出息”,甚至被薛鎮人傳爲縣裏婦幼保健院的最高領導。
這位有出息的“自家姑娘”成了薛鎮各村人生孩子想要定產房或安排個好大夫都會去“打招呼”的領導。招呼打通了,甚至會成爲一種“榮譽”。來家一度就享有這種“榮譽”。
祁家也憑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攀上了這個“領導”。張素霞的孃家就在薛鎮東城村,和祁昆峯開的超市僅幾百米。祁永壽告訴《法制日報》記者,他的幹奶奶就是張素霞的奶奶。而祁永壽的妻子楊煥敏曾和張素霞是同桌。
2004年,祁昆峯的妻子王豔豔生頭胎。楊煥敏將她帶到張素霞所在的婦幼保健院檢查後,張給她的建議是到“自己的地方”接生,楊煥敏毫不猶豫就答應下來。
楊煥敏的兒媳、侄女等生娃,楊煥敏也會找到自己的老同桌張素霞。
今年5月29日,在被勸說放棄嬰兒後,楊煥敏還專門去縣城給張素霞送了一袋50斤麪粉和一袋饃表示感謝。
在薛鎮,與張素霞這樣的“能人”的關係被最大程度地利用。
薛鎮的楊秋棉,與張素霞是初中、高中四年的同學。2006年,她的兒媳因早產找到張素霞,之後孫子被張素霞告知有病後抱走。楊秋棉沒有懷疑,後來她的兩個外孫仍是由張素霞接生的。
薛鎮趙進良的堂姐跟張素霞關係很好。2011年10月29日,28歲的趙妻在富平婦幼保健院生下一個男嬰。趙進良從張素霞那裏得知,孩子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在張的勸說下,趙進良簽字放棄了嬰兒。
祁家和來家多名家屬告訴記者,之前見過張素霞,覺得這人“很好”。來國峯弟弟來彬峯稱,妻子在她那生完孩子後,她還特地交待自己要照顧好父親,因爲父親“小時候吃了很多苦”,這樣的交待讓他覺得很像自己人。
在醫院裏,因爲“醫術高超”,張素霞也積累了一批熟人。在販嬰事件中,她在醫院中的“熟人網絡”同樣起到了作用。
7月17日早晨,張素霞拿着來國鋒被拐嬰兒的病例,讓助產士修改分娩記錄和嬰兒記錄。明知此類記錄不能隨便修改,但在張素霞的要求下,助產士王某還是在分娩記錄“備註”一欄添加了“新生兒畸形”。在嬰兒記錄的“畸形種類”一欄中,將原來填寫的“外觀無畸形”中填寫的“無”改成了“有”,並註釋“尿道下裂”。張素霞先後指使3名產房工作人員修改醫療文書,而這3名工作人員事後均未及時向院方報告。
如果公事公辦,衛生系統對新生兒的管理有着極爲嚴格的規定。已被免職的院長王莉以及王被免職後接替她的卞慈梅都表示,“按制度她就抱不走”。張素霞利用了自己職務上的便利,也利用了其他醫護人員對她的盲從。
3名助產士在接受採訪時還透露,7月16日19時20分,產婦董珊珊生產。作爲產科副主任、副主任醫師的張素霞,按規定不能進入產房。但考慮到和產婦是熟人,助產士們沒有質疑和阻止。
原因二
利用羣衆對醫院的不信任
“這個蓋子算是揭開來了。”來彬峯和妻子坐在自家院子裏,一邊剝蠶豆一邊照看奔跑嬉鬧的女兒。最早在網上爆料“正規醫院醫生賣小孩”的,正是當時還在外打工的來國峯弟弟,來彬峯。
幾天前,來國峯在面對媒體時曾自我檢討:“太疏忽了,張素霞說啥就信啥,客觀上給了她可乘之機。”
但來彬峯夫婦告訴《法制日報》記者,家裏對張素霞的信任並不是沒有緣由的。
張素霞的孃家和來彬峯的家,就隔着兩條巷子,直線距離不到200米。除了父親來天祥和張素霞同歲、同村、同學這層熟人關係外,此前家裏兩次生小孩得到張素霞的照顧,是對她信任的主要來源。
2010年,來國峯大女兒出生時,當時來家就找過張素霞幫忙。當時張素霞恰巧不在醫院,但她讓同樣在醫院的侄女幫忙接待。
“那次我嫂子大出血,她侄女在醫院幫忙照顧,我們都很感激。”來彬峯說。
2010年下半年,來彬峯的妻子也懷上了。“幾乎每次產檢都是聯繫張素霞,她介紹我到富平縣婦幼保健院後面家屬樓裏,有一個可以做B超的屋子,是她的朋友開的。她每次打個電話,我就過去做,然後開好單子再拿到婦幼保健院找張素霞。”來彬峯妻子說。
她告訴記者,當時在醫院做一個B超大概要70元,但到張素霞介紹的地方只要45元到50元,而且手續簡單。
到當年6月底時,來彬峯妻子的預產期已經過了幾日,仍未分娩。“醫院院長、副院長、婦產科主任,還有醫生們全都讓我剖腹產,反反覆覆地來勸說。但是當時是大夏天,我怕剖腹產後傷口會發炎。”來彬峯妻子告訴記者,而且順產報銷完只要300多元,剖腹產要1000多元。當時家裏人對醫院十分反感,“他們就是爲了拿更多利潤”。
這時候張素霞再次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她拍着胸脯跟我們保證說,肯定能順產,不要聽醫院的,結果後來真的順產了。”來彬峯說,那次以後家裏人對張素霞更加信任。爲了感謝張素霞,來家買了很多禮品去感謝她,還偷偷給她塞了200元。後來有朋友要生小孩,來彬峯的妻子也介紹到張素霞那兒。
來家對張素霞的信任,建立在對婦幼保健院的不信任之上。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來彬峯夫婦反覆強調:“那醫院太亂了,都要送錢,沒有熟人不行。”
對醫療機構的不信任,同樣體現在了祁昆峯身上。今年5月26日晚上,妻子王豔豔的羊水已經有點破了。5月27日一早,祁昆峯帶妻子到富平縣人民醫院做了檢查。
“沒到預產期,大夫認爲沒事。當天我們就回家了,28號早上,她發現羊水越來越多,我們就再沒上這來了。”祁昆峯迴憶。
沒有再去縣醫院還有一個原因是:“這裏的大夫說,小孩一個大一個小,讓我們去西安。”祁昆峯沒有相信縣醫院的說法,最終找到了“熟人”張素霞。
原因三
利用農村羣衆心理特點
8月10日傍晚,在警方送還雙胞胎女嬰現場,有記者問祁昆峯:“假設事情真如張素霞所說,小娃生了很快就活不成了,大娃是‘雙血型綜合症’,長大不是腦癱就是傻子,你會怎麼辦?”
祁昆峯沉默不語。
記者又問:“如果政府把娃後半生管了呢?”
祁昆峯迴答:“不光是錢的問題,有缺陷的娃在社會上會遭受歧視。學不好上,工作不好找,生活會很痛苦。”
記者繼續說:“如果政府儘量解決了問題,家長遇到缺陷新生兒,應該會毫無後顧之憂地留下孩子吧?”
祁昆峯反問:“那如果孩子的病一直治不好,豈不是痛苦一生?”
從祁昆峯的表情可以看出,回答這幾個問題並不容易。
在案件曝光後,有一種聲音始終在質疑:“家長爲什麼輕易放棄孩子?”
儘管可以說出很多理由,但祁家和來家多名近親屬都告訴記者,在孩子還沒追回來的幾天裏,他們都不願意在村子裏多走動,怕的也是這種言論。
按照相關規定,即使新生兒被發現有疾病或者死亡,孩子都應被送回家屬手中。而在張素霞所涉的案件中,許多家屬聽到張素霞的說法後完全顧不上去仔細覈對檢查結果,甚至連親自看一眼的機會都沒有盡力去爭取。
“嚇蒙了。”在解釋當時的狀態時,兩家人大多給記者的回答都是這三個字。
“產婦患有梅毒、乙肝,新生兒不能排除傳染病的可能性,且新生兒患有生殖器畸形,很難成活,即使成活也要花費幾十萬元,在社會上難免受到歧視。”這是犯罪嫌疑人張素霞誘騙來國峯一家人放棄孩子時的說辭。
“一個是說會傳染,一個是說小便的地方有問題,不男不女,關鍵是這兩點。”來彬峯告訴記者,無論是日後的治療,還是農村的傳統觀念,這兩條都會讓他們十分“恐懼”。
陝西省社會科學院副院長石英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表示,張素霞這套說辭抓住了農村羣衆的心理特點。“患有傳染病”和“生殖器畸形”會讓家屬覺得生出殘疾孩子讓鄉親們恥笑,而“花費幾十萬”的說法則利用農村羣衆“怕花錢”、“花不起錢”的現實,對他們形成了強大的心理壓力,從而作出放棄決定。本報記者範傳貴張昊
(來源:法制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