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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許仙和丈夫黃森田
童許仙駕駛的小轎車在涵洞前淹沒
對於一對江西小夫妻來說,一輛全包價格11萬元的白色標緻307小轎車,是他們在深圳奮鬥8年的唯一見證。
8月30日,深圳大雨,就是開着這輛車,女主人童許仙溺亡在一個涵洞裏。
那天清晨,31歲的童許仙從她位於深圳大磡的家中啓程了。早上6點,她要準時趕到火車站和老公兒子相聚。爲了這個小別後的相聚,前一天,她就在同事QQ空間裏提醒自己,“早上3點起牀,千萬不能睡過頭了!”
凌晨2時許,深圳開始下大雨,雷電交加。穿過碩大的城市高架橋,童許仙來到了平日去往留仙大道的一條必經之路。這裏是長嶺陂水庫大壩上面,原二線關管理路涵洞附近的一段30度左右的斜坡路。
此時,童許仙的老公黃森田帶着9歲的兒子,經過8個小時的長途顛簸,正坐在江西開往深圳的火車上,此時車已行至東莞。
從上火車後,一路照顧着兒子,直到車行至東莞前,他一直沒給妻子打電話,妻子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沒有什麼事,兩個人幾乎不在電話裏閒聊,這幾乎是多年簡單的生活給他們的共同約定。
夫妻倆是一個公司的,在深圳通電話可以打公司短號,到外地就進入漫遊狀態。在火車上的黃森田,車到東莞竟“意外”接到了老婆的來電。東莞雖然也在下雨,但是不像深圳那樣電閃雷鳴,黃森田還在半夢半醒中。
此時,4時40分。“老公,車子進水了!怎麼辦!?”
“水到哪裏了?”
“到膝蓋了!”
“趕快把車門打開,或者把車窗砸碎出來。”
“我都試過了,車子打不開,也砸不碎!我已經報警了,但到現在還沒來!我不跟你說了!”
黃森田開始陷入莫大的恐慌中。他給幾個同學打電話,但同學都住得很遠,一下子趕不過去。最後他又打給一個住在附近的同事,請他沿着原邊防線一路尋找。站在車廂吸菸處,抽出口袋裏的煙,一根接一根地抽,忍着不給老婆打電話。
4時54分。黃森田實在忍不住了,打電話給老婆。
“出來沒有?”
“還沒有。”
“水到哪裏了?”
“快到脖子了,別急,正在想辦法。”
電話被掛斷。
黃森田大腦頓時一片空白。不知所措的他,跑到列車乘務員辦公室,問有沒有辦法。
6時06分。再打電話。電話不通。既不是電話關機的聲音,也不是正在通話,就是沒有一點聲音,一片死寂。
童許仙出事了!
即使是在4天后的9月2日,記者在深圳市南山區留仙大道一處原二線關管理路涵洞看到,兩部抽水機還在涵洞中低窪地集聚的水面工作,路兩旁半人高的草叢上,還有1米高的清晰水漬混和着黃色的泥沙、垃圾。這一切清楚地告訴人們,這裏曾經被兩米多高的黃泥水淹沒過。
當天的大雨,即使是市政設施較好的深圳市中心區域,也頗顯嚴重。有的小區,2.5米高的車庫,幾乎被雨水灌滿,停車場出入口大半被淹沒。早上7點,水已經漫過身高1.7米路人的腰際。
據統計,全市當天發生水浸180處,路面塌陷、山體滑坡、圍牆倒塌等地質災害7起,河堤坍塌5宗,受淹車輛約500臺。
“以往,我們從這條路過去,直接就能走到留仙大道”,9月2日,黃森田指着現場向記者講解。
這是一段30度左右的斜坡路。上面是福龍路高架橋,下面的斜坡盡頭就是一個高度2.2米的涵洞。斜坡一側堆着半人高的垃圾,另一側,則是用鐵絲網欄圍起來的溝渠。渠中常年流水,附近就是長嶺陂水庫。
由於上面就是高架橋,一根碩大的高架橋水泥支撐柱就立在這條斜坡路的路中段,而這條斜坡路又恰好是一條弧形路,如果車輛從一端駛向留仙大道,正好將一個禁止進涵洞的告示牌死死地遮住。
事實上,有媒體在2011年9月曾報道,出事地點積水達到1米多深,受困司機只能爬上車頂求救。
此次,深圳暴雨溺亡事故發生在關內,而引發事故的這段“斜坡路+限高涵洞+路邊水庫水渠”的市政規則,也曾被民間多次質疑。
有網友不解地問,明明是事故發生地段,沒有進行基本的管理和疏導,如果不是這次事故暴露出這段路的問題,是不是以後還會有更多類似的事件發生?希望這座現代化大都市好好反思這起“標誌性事件”。
根據9月2日下午深圳市南山區消防大隊指導員翁警官面對衆多媒體的描述,記者試圖以此還原事故現場。
4時45分。接到指揮中心轉來的報警時,翁警官正和同事們在龍井路龍井村剛處理完一起變壓器的火災。距離長嶺陂的事發地點有10公里左右。從龍井村出發,走龍珠大道、轉沙河西路再走留仙大道,用12分鐘趕到了長嶺陂車站高架橋下面。
翁警官他們沒有在高架橋下發現被困車輛。再次跟報警人聯繫,才知道原來是在長嶺陂水庫大壩上面、原二線關管理涵洞下面。
5時04分。翁警官來到水庫大壩上面。“路很窄,消防車開不下去,涵洞又有限高,只能放棄車輛,幾名官兵帶着器材跑下去。”
“那天的水好深,遊一段,大概20米左右,5時10分,發現被困車輛,車沒到橋洞。”“我們先是拉車門,已經拉不動了,只能通過安全繩把器材弄過來破拆”。
翁警官組織了6名隊員開始破拆。“水很渾濁,阻力非常大,如果敲擋風玻璃,容易傷到人,所以先敲副駕駛位”。
沒撬開之前,車裏實際已經灌滿水了。門打不開,水下6個人終於將副駕駛位的窗戶砸開一個小洞,但是連水性最好的都沒摸到人。這時水不斷地涌過來。開始嘗試用大繩索綁住車子,想把車子拖到水淺的地方去。
就在繩索已經綁到車子的時候,突然來了第二股洪水,一下子把車捲走了。六名官兵被衝散,“就在那個時間,水一下子漲起來了”。
“那麼渾濁的水,我們是人,一口氣能憋多久?我必須向戰士們下達自救的命令。”當岸上的人把水裏的人拉上來以後,發現車子、裝備、對講機都被捲走了。
“水面上的高壓線變壓器已經發出報警信號,提示有漏電危險。我們只能撤出,請求潛水員救援。那時是5時43分”。
早上8時11分,潛水員終於過來了。童許仙是在車後排被發現的。根據南山區應急辦9月1日向媒體通報的說法,在蛙人到達前的這段時間,“現場救援人員一直在嘗試使用不同方法尋找打撈車輛”。
8時25分,童許仙經現場120工作人員確認死亡。
看到打撈上來的妻子,黃森田連路都走不了了。他不停地說,“許仙太冷了,好冷啊”。
看到自己的兒子,黃森田撕心裂肺地說了一句:“你媽媽已經走掉了!”兒子嘉嘉狠狠地哭起來。
晚上,陪着黃森田一起住的哥哥發現,黃森田的手一直在不停地抽搐,好不容易睡下了,半夜突然又驚醒,跑到一邊翻箱倒櫃找出妻子的照片,放到懷裏,不停地說,“你們都不知道的,許仙好冷,我要抱着她睡。”
在黃森田的手機裏,保留着妻子全部的照片,幾乎都是滿臉笑容的照片。黃森田和妻子用的是一模一樣的手機,這幾天,黃森田總是下意識地說:“老婆,你看這件事怎麼辦?”突然間才發現,人已經不在了。
夫妻倆是江西現代職業技術學院的同學。2002年兩個人共同在上海發展,次年兩人就結了婚,後來生下了可愛的兒子嘉嘉。
眼看着在上海的工作發展不利,黃森田決定來深圳闖一闖。2006年,經歷了半年動盪的生活,黃森田終於在深圳立住了腳。兩年後,黃森田把妻子也接來深圳工作。
這是深圳南山西麗大磡村一間僅有20多平方米的農民房。黃森田一家三口就居住在這裏。每個月,兩個人加起來的工資不到1萬元,但他們對這樣的生活還是心存感激。
“生活還是有希望的。”夫妻倆經常說。
黃森田和妻子在一個公司工作,每天兩個人“手拉着手一起去上班,感情不知道有多好”,兒子嘉嘉很幸運地入讀了一所公立小學,上個學期,還拿到了期末考試全班第8名的好成績。
黃森田準備在老家九江建房,夫妻倆在深圳的幾位同學告訴記者“坦率地說,買房的錢是我們幾個同學借了很多給他的”,爲此,兩口子的生活一直是能省就省,節儉到不能再節儉。
“印象中從沒見童許仙穿過什麼好點的衣服,感覺只要是衣服穿得不破破爛爛的就好了。”同學介紹說。
在黃森田老家的哥哥看來,童許仙是一個特別好的女人,在公司勤奮能幹,在家裏賢惠節儉,“這在我們整個家族,也是人人認可了的”。
“他們夫妻倆在我們同學中間,那是一個典範,從沒見過吵架,從來都是高高興興一起有商有量過日子,兩個人想的都是對方。”
就算是買這輛車,兩個人也總是想着對方。黃森田喜歡越野、男性化一點的,童許仙想買小巧、紅色的女性化的車,但到了車展現場,他倆選的居然都是對方喜歡的車型!白色的標緻車,這是兩個人爲對方考慮後選定的最終結果。
黃森田這次帶着兒子回老家,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完成“給房子封頂”這一大事。這座兩層高的小樓,今年3月份開始修建,8月30日封頂,這在農村來說,“是個大得不得了的大事”。
“日子總算是有點起色了,房子建好了,車也纔買了兩個月,童許仙剛剛品嚐到了一點生活的甜頭,這就走了……”
4時54分,在這對相愛至深的夫妻之間,在水已經淹沒到脖子的時候,妻子告訴丈夫“不要着急,正在想辦法”。這竟然成了妻子向丈夫最後的訣別。
5時11分,本來打給救援隊的電話,結果誤打給了一名老鄉,那句話是“你們怎麼還沒到?”然後電話沒有了任何聲響。這是童許仙留給這世界的最後一句話。本報記者劉芳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