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近日,在八一影視基地橫行一時的一個姓孫的女“羣頭”被豐臺區檢察院以強迫交易罪提起公訴,她用威脅、毆打、限制自由等手段操控當地的羣衆演員市場,很多羣演和劇組在她的淫威之下不得不屈從於霸王條款,忍受盤剝,這起案件使羣衆演員市場不爲人知的黑色交易浮出水面。
記者深入北京羣衆演員的羣體進行探訪,發現羣頭壓榨、中介詐騙等情況在這個市場中普遍存在,很多“戲漂”被騙被坑得很慘。
羣演“聖地”早6晚4招人
記者發現,一個名爲“北京羣衆演員”的貼吧非常活躍。記者以初來者的身份請教,詢問怎麼才能做上羣衆演員這一行,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指出:“先去北影廠門口吧,那是來北京的戲漂必去之地,就當膜拜一下,運氣好碰到劇組挑人你就可以直接開工了。”爲何大家要膜拜北影呢?“你不知道,那是羣演的聖地啊,王寶強就是從那裏發跡的!”另外一種說法是,在其他影視基地,你能見到的只有羣頭,根本不可能見到劇組,在北影廠門口,偶爾會有劇組直接挑演員。
下午3點,記者來到北三環的北京電影製片廠門口,發現門口東一羣西一羣聚集着幾十人。雖然去年已經傳出拆遷消息,但是據說仍有不少劇組在這裏拍攝。“早晨最多,起碼有上百人,一般挑演員的人都是早上6點多過來,挑當天幹活的。現在聚在這裏的人都在等明天的活,每天下午4點過來挑人。”北影廠的門衛告訴記者。
門口等活的大多數是操着外地口音的小夥子,一邊等待一邊抽菸聊天。記者和小王聊了起來,他看上去不到20歲,“你做這行多久了?”“不到半年。”“在這裏每天都能等到活麼?”“不一定,其實守在這還不如在羣裏看消息呢,大家迷信這個地方就是因爲王寶強,可那樣的運氣有幾個人能碰上?”
4點多鐘,北影廠大門裏走出來一個40多歲的男子,等活的人立刻都聚攏過去,“明天一早6點過來,一整天,40元,管水管飯,20個人,男女不限。”他面無表情地說了這麼幾句,立刻好幾個人表示報名。“請問你們是什麼劇組啊?拍的什麼戲?”記者的提問立刻遭來那人一個白眼:“你新來的吧?”小王私下告訴記者,這人不是劇組的,是一個“羣頭”,“原來還有劇組,現在基本都是這幾個羣頭來找人了,這價碼壓得也太低了,太黑了,我纔不去呢。”他憤憤地說。
每個羣演至少被盤剝4次
20個人很快就招滿了,羣頭以“你愛幹不幹,反正有的是人幹”的表情掃了一眼其餘的人,揚長而去。“今天看來白等了,這兩天下午的活不多。”小王有點失望,“北京羣演的行情是一天50元,40元確實太少了。”
小王表示,之所以羣演的價碼被越壓越低,是因爲“總有不怕餓死的新人往裏衝”,而他自己當初也是這樣,爲了能進劇組恨不得不給錢也上。羣頭們正是抓住了這種心理不斷壓價,甚至有的連飯都不管。“比如他告訴你到晚上十一點,其實會到凌晨一兩點;說包兩餐,其實只有一頓飯,吃的都是你想不到最差的。你不幹,有的是人願意幹,之前還出現過倒掏錢去當羣演的。爲什麼這麼黑每天還會有那麼多人往裏鑽呢?其實就是等着哪天天上掉個金餅把自己砸暈了……”
小王告訴記者,他的一個老鄉在北京已經幹了3年。先從羣演做起,當過羣頭,現在在劇組幹燈光,混得不錯,“他讓我和他一起幹,他說幹羣演一點前途都沒有。他已經勸回去好些人了,在貼吧裏很出名的,他說要真想留在北京不如踏踏實實學點技術。”
記者通過QQ聯繫上了小王嘴裏的這名混得不錯的老鄉。他是一個23歲的河南小夥子,自稱“小黃”,當記者表示想做羣演,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別去幹,太害人了!”
小黃20歲來到北京,在這個羣演市場已經幹了三年。“我也是最早在北影混,後來到了八一影視基地,慢慢認識的人多了,就不做羣演開始做羣頭,所以這裏面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很多人混到最後連飯都吃不起。”小黃表示他做的是最小的羣頭,手頭掌握的羣演只有幾十個人,他的上面還有好幾層羣頭,“一般活分爲這麼幾種:劇組臨時演員,娛樂節目、相親節目、訪談節目的觀衆;找人的流程是:節目組負責找人的副導演——大羣頭——小羣頭——小羣頭的朋友——北影門口拉人或者羣裏招人。劇組一般給羣演的一天工資是120元到150元,然後大羣頭和副導演商量準備吃多少錢,一層一層發下去,到羣演手裏只有四五十元了。”
小黃說像他這樣的小羣頭從每個羣演的工資裏抽頭10元,一天也有幾百元的收入,可是內心很糾結:“你感覺天天扣別人的錢心裏美麼?我也是幹演員出來的,知道那個苦,一天40元在北京怎麼活?”一年之後他放棄了這個羣頭的工作。
曾讓劇組一天損失20多萬
在羣演市場中,所謂“羣頭”,並沒有一個確切的定義。通俗地說,是指與劇組熟絡,手頭又有衆多“羣演”線索的能人,他們的工作是爲劇組聯繫羣衆演員,爲等戲的羣衆演員、特約演員排戲,是劇組和散兵遊勇狀的“羣演”之間的牽線人。
小黃告訴記者,在一些影視基地,大羣頭基本就是一霸,“通常劇組負責招人的副導演最牛,因爲人權財權都掌握在他手裏,可是大羣頭連副導演都不放在眼裏,他們把控着整個基地的羣衆演員,劇組不用他們的人就找不到人。”記者一直疑惑,爲什麼劇組不能自己直接招羣衆演員,這樣不是可以免去中間的層層盤剝嗎?“這話說起來容易,劇組自己每天去找合適的、有經驗的羣演並不容易,他們找不到,或者根本不敢自己找。”
小黃在八一影視基地的時候,就聽說過那個被抓的自稱“孫副導”的羣頭。當時有劇組不想用她提供的羣衆演員,想自己去找,結果她就派人穿着現代的衣服到劇組拍攝抗戰劇的現場四處溜達,搞得劇組根本無法拍攝,一天停拍五六次,損失了20多萬元,最後劇組只好屈從了她的要求。記者在檢察院的公訴書中看到了相關情節,他們的手段還包括“阻擋鏡頭、製造聲響、持械謾罵、毆打劇組工作人員等”。小黃表示,“孫副導”並非八一基地最大的羣頭,“最大的是一個叫做××哥的,據說有前科,混過黑社會,我當年就是在他手下幹。”
剛出來混的羣演要接活更要仰仗羣頭推薦,“通過羣頭獲得羣演機會得看這人在這混得好不好,和羣頭熟不熟。混得好,有熟人,做羣演就有了門路,機會也就多了好多。大多數真正想成爲羣演或者特約(特約演員就是有幾句臺詞的小配角)的人都得託很硬的關係才能找到羣頭,通過羣頭的力量來維持自己參與影視拍攝的數量。”據說,這種能夠與羣頭保持聯繫的羣演只需在家裏等電話即可,不用辛苦四處找活。“當然這種關係是通過不斷上供打點才能維持的。”
小黃透露,不少做羣演的女孩都被羣頭“潛”過,就爲了獲得一個推薦特約的機會。
中介租大院 騙錢還扣人
按照小黃的說法,一般不會有劇組直接招聘羣演,可是記者在網上還是發現了不少打着“劇組直招”的廣告,幾乎沒有任何條件限制,稱“非專業演員不需要面試,帶上行李直接來基地,只要熱愛影視行業就可以。”記者撥了一個招聘電話諮詢,一個自稱“劇組籌備處李老師”的女人很熱情地表示,帶上身份證直接過來報名就可以,“實習一個月工資3300元,轉正之後5100元”,而唯一的條件就是“不能有明顯的傷痕或者紋身”,這個工資水平大大高於北京羣演的收入水平,確實具有很大的誘惑力。
聽到記者描述的這一情況,小黃很驚訝,“我說你還真天真啊,這種話你也敢信?”記者按照李老師提供的地址,來到廣安門附近的一個寫字樓的辦公室,房間裏站着好幾個人都是來報名的。“你們是什麼劇組啊,拍戲要多長時間?我們住在哪裏?”記者問。“我們在籌備三個戲呢,名字暫時保密,你們如果幹得好的話可以和我們簽約一直幹下去,拍戲期間你們和劇組一起住。”李老師表示。沒有任何面試環節,我們幾個人都被“錄取”了。“你們先把身份證放在我這裏,明天出發去影視基地開始工作。”記者以沒帶身份證爲由溜了出去。
“他們根本不是劇組,是中介公司,其實是另外一種形式的羣頭,他們先用優厚的條件把人騙過來,送到影視基地附近的‘大院’居住,隨時調遣,開工之前通常還會先讓你交一筆辦演員證和簡歷的錢,少則幾百多則上千,原來許諾的工資根本就不算數。”小黃給記者詳解了這個陷阱,很多初來北京的戲漂都上過這個當,包括他自己,“在飛騰和八一基地附近,有很多這樣的農家院,住的都是羣演,很多都是這麼被招過去的”。
記者在檢察院的起訴書上也發現了關於“大院”的描述:“羣頭承租的大院分爲數個分院,並在每個分院選定一名院主。羣衆演員的工資先是羣頭髮放給各院院主,院主再發放給羣衆演員,羣頭及各院院主均從中提取利潤,最終分到羣衆演員手中的工資所剩無幾,有的羣衆演員自始至終未拿到一分錢工資。與此同時,大院的管理者還扣留羣衆演員的身份證等有效證件,限制羣衆演員的去留。”
“這個行業太黑暗了,我勸過好多人別在裏面混了,尤其是女孩,否則後悔都來不及。”小黃說。(記者 張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