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新華網銀川11月23日電(記者白瑞雪鄒欣媛)不斷吞噬良田的沙漠,不斷要求從林場調走的職工——
1985年春天,當王有德就任寧夏回族自治區靈武縣白芨灘林場副場長時,橫在他面前的,是這樣兩道難題。
不改革怎麼行?他實在是被風沙吹怕了,也窮怕了。
童年時,山上還有些樹和草。隨着人們放羊、挖甘草、挖麻黃,植被漸漸稀疏,一個村僅剩下兩三棵老榆樹。一入冬,風沙能把窯洞口填一半,莊稼經常顆粒無收,全家人只能靠吃草籽、糠麩充飢。
爲了阻斷“越窮越砍樹、越砍樹越窮”的惡性循環,新中國成立後不久,靈武即在毛烏素沙地西南邊緣建立了防沙林場。然而,幾十年來,林場沒有電、沒有飲用水,職工居住條件差、孩子上學難,誰也不願幹下去。
除了通過改革留下一羣治沙造林的人,王有德別無選擇。
改革,從打破“鐵飯碗”開始。
中國大多數領域還在收入分配製度改革門外徘徊的1985年,王有德帶頭承包綠化工程,取消工資級別、推行績效工資。
最初,反對的聲音不少。王有德拍板:咱採取自願原則,不願意取消工資級別的繼續吃“大鍋飯”,願意取消的則按勞分配。很快人們發現,後者的收入遠遠高於守着老待遇的人——那還有什麼理由不加入呢?改革的堅冰就此消融。
第二項舉措,貸款在縣城蓋房子。
深山老林工作了半輩子的職工,這下可以帶着兒女進城安度晚年。林場職工的心穩住了,但人們不知道的是,王有德把自己和父母、哥哥妹妹、親家、小姨子的房子全部抵押貸款……
林場起死回生。
今天,白芨灘從林場發展爲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護區域從幾萬畝擴展至100多萬畝。王有德和他的同伴們以每年治沙造林3萬畝的速度,沿毛烏素沙地築起一道東西長45公里、南北寬10公里的綠色屏障,守護着黃河以及河岸萬頃良田。
在完成治沙造林目標的同時,林場職工年收入突破4萬元,林區職工住上了小別墅,職工的孩子從小學到大學都有獎學金。20多年來,從這裏走出30多個大中專學生,其中20多人畢業後自願回林場工作。
帶領記者登上高坡,王有德指着滾滾綠浪和掩映林間的紅頂小樓說:“我就幹了兩件事:讓沙丘綠起來,讓職工富起來。”
這兩件事,做起來並不輕鬆。
經年野外勞作,王有德患上了嚴重的關節炎,左眼接近失明,指甲縫裏滿是摳不出、洗不淨的陳年舊土,身上是抖不盡的沙子,那個著名的“大鼻子”上溝壑縱橫。
養個娃娃容易,沙漠裏頭種棵樹難。千辛萬苦種下的樹苗,常常一夜風沙埋掉大半。王有德和職工們數不清多少次寒夜通宵栽樹,多少次扒出樹苗從頭再來,直到綠樹連成片,把流沙牢牢鎖住。種樹季節,有時來不及化驗土壤鹽鹼度,他就捏一撮土放嘴裏嘗。嘗得多了,哪塊地適合種什麼樹,一咂嘴就知道。
妻子說,他每次回家,家裏地板、牀上全是沙,真是綠化了沙漠、沙化了家。兒子說,一連十來天見不到父親是常事。那年植樹大會戰,父親一個多月住在工地上,頭髮老長,衣服爛了幾個洞,活像叫花子。
對王有德來說,這些都不重要。他的煩惱在於:怎樣保證成活率?怎樣更快鎖住流沙?怎樣增加職工收入?
一次在家吃飯,王有德剛把筷子伸進菜碗,大叫一聲:“金龜子!”妻子和孩子嚇了一跳,一問,才知道林場剛栽下的樟子松樹苗被金龜子啃食了芽尖,他正一籌莫展。
王有德拿着兩張紙翻來覆去地比劃,一夜未眠。
最終,他和同伴們發明了給樟子鬆穿“裙子”的辦法,把塑料布做成喇叭狀固定在樹幹上,讓金龜子沒法爬上去吃芽尖。數十萬棵樹苗,一棵一棵地修整,一棵一棵地固定,就像撫摸自己的孩子。
帶頭人需要超乎他人的勤奮與智慧,更離不開堅韌與無私。
有一回修泵房,幾百斤重的空心板突然從房頂滑落。王有德一把推開同事,自己卻被砸得人事不省。大家又哭又叫,他緩過氣來,擺擺手:“不礙事,接着幹活吧。”
幾年後體檢發現,那次,竟砸斷了他一根肋骨。
那次巡林,王有德發現一片蘋果樹果子落了一地,竟無人收撿。
誰家的樹?大家一片沉默。一再追問,原來是他堂弟承包的林子。
“最近太忙,沒來得及收果子……”沒等堂弟解釋完,王有德衝上去就是一個耳光。打完了,又讓他把落果全部撿起來過秤。市價一斤一元錢,堂弟每斤交兩元,作爲罰款。
過了幾天,王有德火氣下去,又找到堂弟算了筆賬——這些果樹一年要投入多少工、施多少肥,白白讓果子落下爛掉多可惜!如果人人都像你這樣浪費,林場怎麼發展?
在王有德眼裏,這片林場和林場裏的每一棵樹、每一根草、每一朵花,都是他的親人。跟沙漠植物打了30多年交道的他,至今每天必鑽林子,半晌不願離開。
記者連問王有德三個問題——
假如林場一夜被毀,你怎麼辦?
假如你年輕30歲,你想幹什麼?
假如擺在面前的是更高的職位,你有什麼打算?
他只有同一個回答:繼續治沙。
(來源:新華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