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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北方網訊:在人民醫院的二樓,有一間特別的門診,在這裏,應診、治療和取藥由一位護士全權負責,她叫朱卉,是津城中爲數寥寥的造口護理師。九年前,朱卉辭去了護士長職位,主動請纓幹起造口護理師,每天爲造口患者換“糞袋子”。很多人說她傻,她卻並不以爲然。她淡淡地說,這樣的人生選擇求的只是體現自我價值。
尊重
來自手上的溫柔
早上七點半,朱卉準時抵達醫院,此時造口門診前已有三三兩兩的患者等在那裏,“這麼早啊。”朱卉熱情地與大家打聲招呼。進門後,她利落地穿上白大褂,臉上的表情瞬間嚴肅了些,職業程序在腦中啓動,幹練的她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開始接待第一位患者。
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士霍先生(化名)是位小腸造口患者,半個月前,他因爲直腸癌做了腫瘤切除手術,肛門功能喪失。爲了確保他正常排便,醫生爲他實施造口術,將其人體排泄處由肛門改至小腸,小腸的末端從他腹部右側穿了出來,而這個凸出的小腸張口便是醫學上統稱的造口,也就是“人工肛門”。這幾天,霍先生明顯感覺自己造口部位疼痛難忍,前來求醫。
朱卉戴上一次性醫療手套,熟練地爲患者摘下糞帶,霎時,一股濃重的異味瀰漫整個屋子,造口周圍還散落着不少糞便,可朱卉對此“熟視無睹”,她不慌不忙地仔細查看造口,眉頭卻慢慢皺起,原來在患者紅色的造口外又多了一圈疙疙瘩瘩的紅色肉圈。她立即作出診斷,患者造口的部位已經潰爛了,這種情況多是因爲家屬護理不當,以致造口袋內的糞便外滲,污物造成皮膚感染。突然,造口處不由自主地開始向外流出糞便,守在旁邊的家屬手足無措地大聲驚呼:“呀,出來了,出來了!”朱卉聞聲一邊柔聲細語地安慰家屬:“沒事,沒事,這就好了。”一邊迅速用紙巾從造口處接過糞便,手腕一抖包好污物的紙巾便被丟在一次性醫療廢棄物袋中,並神情自若地爲患者清理起造口周圍的糞便,一遍擦拭後又一遍,動作輕和溫柔,彷彿擦拭一個嬰兒的身體。
其實,面對這些尷尬情況,朱卉早已習慣,一句“沒事”成了她的口頭禪,每天能說上五六十遍,爲的是消除患者和家屬的愧疚感,而她清理造口時認真仔細的態度,也讓患者感受到了人格上的尊重。
在人民醫院,朱卉帶領着一個13人的造口護士團隊。每當遇到有皮炎、壓瘡、脫垂、疝氣等造口併發症患者時,大家就要“搬救兵”求助朱卉,因爲她不僅掌握着各類造口併發症的護理方法,而且對造口治療也頗有研究。今年64歲的趙大爺是朱卉近期的重點照顧對象,15天前,她在給大爺做檢查時發現老人造口位置腫脹成了一個小皮球,這是腸內疝氣導致的,需要重新實施造口手術。朱卉馬上聯繫了醫生,併爲老人安排好手術所需的一切。在她看來,造口護理師不單單是幫患者換“糞袋子”那麼簡單,她承擔着從造口位置設計到術後護理的一整套流程,重要性相當於造口管理的半個醫生。
快樂來自於最簡單的選擇
上世紀90年代,內地還沒有造口護理師這個職業。當時,護士對於造口人士護理方式簡單直接:一張紗布蓋在造口上,排便了就擦掉污物,然後再蓋上紗布。這種原始的護理方法,不僅讓肛腸科的護士們忙得腳不沾地,更糟糕的是做了造口的患者們無法再像正常人一樣生活,每天多數時間只能與牀爲伴。
如何科學地護理造口患者,這難題困擾了護士們很多年。直至2002年,廣州的中山醫師大學開辦了第一所造口治療師學校,請來香港的國際造口治療師爲首批23名學生教授課程,自此,內地纔開始有了造口護理師職業。朱卉是這個學校的第二批畢業生,回想當年的學習過程,興奮之情猶在胸中。由於考取的是國際造口護理師資質,因此審查標準非常嚴苛,被培養的護士不僅要具備五年以上工作經驗、專科以上學歷、其工作能力在當地醫院屬於佼佼者,而且學員所在醫院每年護理的造口人士須達到一定數量纔有推薦資格。這樣,每年全國能被選中去學習的護士寥寥無幾。面對如此難得的學習機會,朱卉很珍惜。到了廣州兩週了,她每天的生活都在教室、宿舍和食堂三點一線間進行,直到第一次考試後,她取得全班第二名的好成績,才獎勵自己走出學校大門,好好看了看已經生活兩週的陌生城市。3個月培訓歷經七次考試,朱卉瘦了十斤,卻收穫了對造口護理煥然一新的理念和很多新的護理思路。
比考試更難過的關是對人生走向的選擇。拿到國際造口護理師資格證之前,朱卉已經是醫院肛腸科的護士長,她帶領的團隊不僅幹勁十足且團結友愛,可以說護士長一職她做得得心應手。結束學習回到天津後,朱卉一邊繼續擔任護士長,一邊利用週末半天時間開辦造口諮詢門診。此時,很多人都看好她的前途,認爲她有望走上行政管理崗位。但朱卉對自己卻有不同的定位:“我是個簡單的人,做專業的事情能讓我更快樂。”很快,她做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決定,辭去護士長職務,向醫院申請做專職護士,開辦造口門診。2004年5月,造口門診正式開診,成爲本市首個全天候專職護理患者造口的門診。
近幾年,我國開辦造口護理師的學校增至六家,全國已有500多名國際造口護理師,但這與每年新增十多萬的造口人士相比還微不足道,專業護理師依舊是稀缺資源。朱卉說,造口門診剛開診那幾年,人民醫院的造口患者每年新增200多人,而現在這個數字攀升到700多人,今年的年門診量便已達到5000多例。但天津有造口護理師資質的僅有13人,遠遠不能滿足患者需求。
貼心來自於更多理解
在老患者眼中,爲他們換了九年“糞袋子”的朱卉,是個心地善良的貼心人,她懂他們的喜怒哀樂,也體貼他們的各種心思。幾個月前,朱卉給一位中年男士換造口袋,誰知他爲做檢查剛剛喝了藥,就在一瞬間,沒有排泄乾淨的藥突然從造口噴薄而出,全噴在了朱卉的臉上、身上。見狀,50多歲的男人臉上也掛不住了,眼淚在眼眶中打轉。朱卉知道,此時的患者心裏一定是愧疚難當,這個心結解不開,日後很可能鬱結成自卑的心理陰影。她馬上笑着說:“嗨,多大點事啊,我經常遇到,別放心上。一會兒下班了,我去買張彩票,說不定你給我帶來財運了呢。”
朱卉最擔心的就是患者對造口的不認同,這些年的職業生涯,讓她見過不少令人扼腕的人間悲劇。曾經,一個來自農村患有結腸癌的老奶奶被兒子接到市裏看病,唯一的治療方法就是做造口手術,可是老人家認爲帶着造口袋生活過於屈辱,即便兒子跪在地上哀求,也堅決不做手術,而這就意味着老人的生命進入了快速的倒計時。另外一個老年人雖然做了造口手術,心裏卻不承認,手術後三年不下樓,每次造口袋漏出糞便,明明是可以自理的事情,他都要打電話把上班的女兒叫回來幫他換,家人被折騰得很難受。
對這些事情,朱卉的態度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既然已經得了病,又有醫學手段可以去治療,就應該直面病患,不能輕易放棄生命。當然,這也說明造口患者非常需要心理指導。“對於患者來說,接受自己要拖個糞袋子生活是難過的坎,希望以後能有專業心理諮詢師關注這個問題,同造口護理師一同爲這些患者營造出一個廣闊的生活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