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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近平總書記日前在湖南省調研時強調,扶貧要實事求是,因地制宜,分類指導,精準扶貧。
精準扶貧怎麼扶?記者近日在湖南省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吉首市採訪瞭解到,基層缺少發言權、扶貧項目不“解渴”、扶貧力量“撒胡椒麪”,是基層幹部羣衆對當前扶貧工作“欠精準”的普遍反映。他們迫切希望創新當前扶貧方式,讓扶貧“供給”把準基層需求的“脈搏”,儘早共同邁入全面小康。
“自上而下”還是“上下結合”?
最接地氣的人最少有發言權
“今年,上面給我們鄉又分了幾十個沼氣池的建設指標,我們都還沒有落實。”湖南省吉首市排綢鄉黨委書記李擁平,無奈地告訴記者。
在這個“叫坪的地名很多,卻難找到一塊平地”的山區貧困鄉,村村寨寨都有農戶修了沼氣池,數目多達幾百個。“一個沼氣池,國家投入上千元,全鄉算下來,怎麼也投了幾十萬吧。”李擁平說,因爲山多田少,青壯年勞力大都外出務工,沼氣池所必需的人畜糞便極少,因此,之前建的沼氣池幾乎全成了擺設。
讓李擁平苦惱的還不止這一件事。“上面有個項目,叫‘兩項制度銜接’,即低保保障與扶貧開發相銜接,按每人每年400元的標準,扶貧到戶,發展種植、養殖等產業。”李擁平說:“按戶均4口人計算,每戶1600元,能發展好什麼產業?許多村民拿到錢,也就是逢年過節買幾斤肉、打幾壺酒的事。”
按總人口的15%確定項目扶持對象,排綢鄉每年大約能分到1500人指標的項目資金,共60萬元。“除了極個別的,村民戶與戶之間的貧富差異並不大,你說給誰不給誰,都是矛盾。”於是,有的村就曾採取向上報名單把錢領回來,最後給村民平分的方式來解決。李擁平坦陳:“今年,我們想把這筆資金整合在一起,幫助村民共同發展茶葉產業,可是上面不同意,說這樣做違規。”
類似的苦惱,吉首市農業局局長劉筱華同樣感受深刻。“現在,扶貧資金使用的條條框框太多、太死,哪個錢用來買米,哪個錢用來買油,全由上面說了算。其實,頂層設計粗一點,下面反倒能做得更細、更精準。建議對資金使用情況的考覈不要過分注重環節。”劉筱華說。
“誰最瞭解實際情況?當然是縣鄉村。可是,在扶貧開發的項目確定、資金使用等方面,恰恰是這幾個層級最沒有發言權。”湘西籍的全國人大代表田儒斌認爲,長期以來,條塊分割、自上而下、一竿子插到底的扶貧方式,讓許多扶貧項目的投向缺乏針對性,也影響了地方的積極性。
上面給的,不一定是下面要的;下面要的,上面又不一定有。“爲什麼不能由下至上,讓基層確定自己所需要的產業、項目、資金數量,上面進行評估、審覈、監督、驗收,不就好了嗎?”採訪過程中,多名基層幹部向記者如此表示。
“扶樹葉”還是“扶樹根”?
最“解渴”的項目卻最難得到支持
讓吉首人特別耿耿於懷的,是其作爲武陵山片區區域發展與扶貧攻堅試點啓動地,卻未進入國家集中連片特困地區的政策籠子。
“吉首在武陵山片區中,不是最貧困的,但是最重要的。”吉首市委書記秦國文說,“作爲武陵山片區的經濟增長中心,它的發展對於周邊縣市的發展有着強大的示範和帶動作用。吉首被‘開天窗’,體現的是扶貧到底是‘扶樹葉’還是‘扶樹根’的理念差異。”
集中連片特困地區分縣名單的確定,是以人均縣域國內生產總值、人均財政一般預算收入、農民人均純收入等指標爲基本依據,如果高於規定值就進不去。中國社科院研究員吳國寶介紹說,國家扶貧重點縣確定的方法也大體如此。而且由於十數年以來,國家扶貧重點縣在中西部各省的個數基本固定,導致一些省的不少非扶貧重點縣,比其他省的國扶縣還要窮。
“要實現精準扶貧,應當把扶貧分爲解困、脫貧、發展三個層次。對特殊困難而又暫無良方的羣體,主要是精準地用好社會保障政策,實現‘兩不愁三保障’的託底效應;對一般貧困羣體,主要是因地制宜、強化基礎、選準產業,有序脫貧;而對於整個貧困地區,則要注重規劃、層次推進,這樣纔會有效增強貧困地區的自身發展能力,真正走出‘扶貧—返貧’的怪圈。但遺憾的是,目前的扶貧這種精準度還不夠。”秦國文說。
這在很大程度上導致了扶貧供需之間的脫節。秦國文告訴記者,現在地方要項目概括起來,也就三種情況——爲項目而項目,爲困難而項目,爲發展而項目。後者是地方最需要的,卻往往最難要到項目。一個地方的發展,本是系統性工程,往往需要整合多方面資金,而條塊分割的資金管理和投入模式,使得整合面臨許多不可逾越的障礙。對一個縣而言,每年好幾億的扶貧資金,縣級要整合幾千萬都很難。“這幾年,我負責主抓全市的茶葉產業發展,爲整合資金,其中滋味一言難盡。”吉首市委常委陳曉龍無比感慨地說。
今年的一號文件,吉首市出臺了大力推進以“整地聚農、強鎮活農、開城納農”爲主要內容的“三農計劃”,爲全面推進脫貧發展提出了一攬子舉措。“我們去省財政廳彙報,領導很感興趣,也非常認可我們的思路,但他們也很糾結,因爲按政策難給項目。”對此,秦國文頗感無奈。
“撒胡椒麪”還是“握指成拳”?
讓扶貧“供給”把準基層需求的“脈搏”
從排綢鄉政府出發,在一條尚未硬化的崎嶇山路上,顛簸半個多小時,終於到達王臘村。這個僅有610人的小村莊,有200多人在外打工,去年人均收入1800元。
“從1995年開始,村裏已先後經過了五輪扶貧。村裏的水、電、路都通了,就是產業發展得不太好。”村支書張才禕介紹說,“第一輪工作隊幫助村民開發了100多畝椪柑,但是因爲交通不便,柑桔運不出去就沒繼續搞了;第二輪工作隊建了80多棟烤房,種了300多畝烤煙,收益還不錯,但因爲受全市政策調整的影響,2004年以後我們就不再種煙,村民們開始陸續外出務工。”
從王臘村出來,在返回鄉政府的村道旁,我們巧遇湘西州總工會駐槐花村扶貧工作組組長劉軍。“駐村扶貧兩年一輪,兩年時間能做什麼呢?”劉軍告訴記者,有時候,工作隊剛育好苗,還沒有移栽,就得撤了。
工作隊的資源也“貧富不均”。“優勢部門有資源,弱勢部門就要四處跑項目。主要領導的聯繫點,各部門都爭着往裏投錢,有的村錢多到不知道怎麼花,有的村卻連個幾萬塊的小項目都要跑斷腿。”劉軍建議,“既然都是工作隊,既然都是扶貧村,爲什麼不是政府做好總體規劃,把資金打捆起來,根據村裏的實際需要,因地制宜地投入使用呢?”
扶貧項目全面開花,扶貧資金“撒胡椒麪”,資金效益發揮不佳,是另一個反映集中的問題。“一筆資金下來,既要照顧公公,又要照顧婆婆,這個一兩萬,那個三五萬,我們安排起來惱火,下面用起來也不得勁兒。”吉首市扶貧辦紀檢組長謝軍說。
在太平鄉清幹村,村幹部爲解決村民的飲水問題,前些年四處“化緣”。工程勉強上馬,卻因設施太過簡陋,年年維修,錢花了不少,一到天旱還是沒法用。去年開始,村裏通過一事一議,投入20萬元,斷了問題的根。今年,吉首遭遇50年一遇的大旱,村民們仍有水喝。“如果一開始,就把錢給到位,前些年的那錢也不至於白花。”吉首市財政局農村綜改辦主任謝伯平說。
“‘二改五、村改鎮、點改圈’,是我們對現有駐村扶貧方式的改革建議。”秦國文說,“建議延長駐村扶貧時間,一定五年;建議省市兩級領導扶貧聯繫點由村改鎮;建議扶貧以城鎮爲中心,遵循發展規律,一圈一圈逐步推進,而非全面開花。”
吳國寶認爲,近年來,扶貧方式和制度創新表現得動力不足。“修修補補的創新較多,而像以前‘整村推進’、‘小額信貸’等具有普遍意義的試點和創新少了點。”
“扶貧問題不僅僅是扶貧領域的問題,它的解決,必須有一攬子方案,系統性地進行制度設計和改革。”吳國寶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