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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上世紀末的集體“熱身”之後,80後詩人便以全新的姿態在新世紀舞臺上正式登場,並展示出自己的風貌。在風起雲涌的時代浪潮中,那些明亮而尖銳的詩歌聲音,那些源自靈魂深處的詩性書寫,那些接踵而至誕生的詩歌文本,令人目不暇接。
80後的詩歌寫作,整體上優勢突出明顯,劣勢也不言自明。作爲一個龐雜的青春組合羣體,他們大致由三路人馬構成:一路是生活於校園(知識階層)的詩羣,一路是流浪於民間(底層打工)的詩羣,另一路是從“下半身”寫作中分化出來的。他們有着共同的書寫特點和精神氣息。在相對優越、寬鬆與開放的時代環境中穿梭,一旦個體寫作從壓抑到自由,再趨於極端時,其寫作則面臨着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他們常常以一種“反成長”的姿勢出現,以此反抗傳統寫作中的知識立場和前輩學者居高臨下的批評,我行我素,特立獨行。
同時,他們的寫作更多的是非歷史化的,是現在時態的,是此時此刻自己的體驗。網絡、情愛、校園、酒吧、明星、遊戲、影像等組成的時尚空間,承載着這代人的夢想。體現在寫作上,同質化(類型化)趨向明顯,異質化(個性化)因素欠缺。他們可以爲純粹表達而寫詩,也可以爲遊戲快感而寫詩,同樣可以爲創作經典而寫詩。在特定的文化境遇中,要求80後詩人具有超拔的歷史穿透意識和現實批判精神,可能是不現實的。事實上,關於80後及其詩歌定位,包括話語空間的建構,仍處於不確定性狀態。
誠然,詩歌藝術有其鮮明的豐富性,又撲朔迷離,具有多重含義。不同的觀點或評斷,不能歸結爲一種理解或解讀。就此而言,正如不能過早地對走在路上的80後詩歌下定論一樣,要對像李成恩、鄭小瓊這樣的代表性詩人作一個結論是艱難的。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走的路,每個人亦然。放眼走在路上的那些青春影像,無論從什麼地方、什麼時間出發,值得關注或期望的,有頑強生長的肖水,有北大才子王東東和亦評亦詩的楊慶祥等。此外,有“像南方詩歌的野兔子”的羅鋮,有早熟、不安分的以知性探索制勝的唐不遇,有獨自跳着“狐步舞”的春樹,有堅守孤獨而顯得另類的八零,有注重內在力量的嚴正,有“把意象主義拔到一個新高度”的王西平,有清秀型的才子詩人熊炎,有崇尚修辭技巧的穀雨,有照耀神性光彩的澤嬰,有想象力清新的水晶珠鏈,有以短平快見長的莫小邪,有偏愛舒服味道的蕭蕭楓子……他們以各自對於現實生活與心靈的呈現方式嶄露頭角。詩作爲極致的語言藝術,堪稱語言的黃金。以此觀照,可以發現,相對於前輩詩人來說,80後的語言確實發生了不少的變化。
如果說,經歷新世紀第一個十年的洗禮之後,80後已經走出屬於自身堅實的道路,那麼,在當下,80後詩人到底應如何更理想地抵達詩美境界的建構,尋求詩學理念的自我超越和更爲深遠遼闊的生活場域的展示,尤爲值得深思。
中外文學史已經反覆證明,文學總是要講究文學性的。這就意味着要遵循經典的法則,要向經典看齊,並主動尋求突破。才情天賦可以揮霍,也可以用來牟利,但沾染鮮明功利性的寫作很難誕生大手筆、大作品。作爲一個寫作羣體,80後詩歌在表面的狂歡之後,其實潛隱着巨大的清寂。因爲缺乏深厚的歷史感和堅實的文化根基,會顯得脆弱而難以持久。令人憂思的是,80後詩歌真正具有經典氣質的文本寥若晨星。對此,80後詩歌的代表性詩人李成恩,在《“80後”詩人狂歡的下場——2011年一份田野考察報告》一文中指出,狂歡纔是新一代的本質,而同化與異化俱在。同時認爲,沒有什麼比同質化更令人絕望的了。具備這份清醒的意識,其結果定然是令人欣喜的;倘若“濤聲依舊”而未能覺悟,其“下場”可能淪落爲可悲。儘管青春文學一直是現代文學的傳統,卻是一把“雙刃劍”,即青春文學同樣面臨諸多需要正視、超越和突圍的複雜問題。十幾年彈指一揮間,當年青澀、單純的少年們如今大多走出校園邁向社會,有的甚至結婚生子爲人父母。屬於80後的青春接力棒已伴隨似水韶華讓給正在出擊的90後一代。一句話,80後文學(詩歌)作爲一個代際命名,其過渡性的身份標籤正在逐漸散失。
針對80後詩歌,批評界和各類詩歌刊物均在不同程度上進行了多層面的批評和扶持,但與80後“狂歡式”的詩歌寫作相比,批評相對滯後了,難以產生有效的互動。究其原因,在於他們與父輩批評家之間存在着某種代溝,導致了批評缺乏進入80後詩歌的要害與細部展開切實而準確的解讀。另外,80後自身的批評隊伍尚未成型,缺少了同代之間的批評觀照和體察領悟的便利或呼應。就此而言,80後批評的呈現尤顯重要和迫切,無論是新世紀文學現實格局的呼喚,還是80後文學自身發展的需要。畢竟,有同步的成長經歷、教育背景、思維方式和時代記憶,對80後詩歌在精神氣質、個性風格、審美趣味、價值觀念等有着天然的領悟力和親近的感受力,對80後詩人鮮活的情感體驗和真切的生命訴求有着更爲切近的觸摸。如是更易進入80後詩歌本體的深層肌理,從而在探尋和闡釋中自主地發掘潛伏其中的詩學價值。
作爲依然年輕的80後詩人,在當下多元開放的社會文化背景中,面對着衆說紛紜的詩歌觀念和詩學主張所造成的衝擊,在滿足了過渡時期同齡者的窺探慾望而成爲大衆消費品之後,加之固有的那些青春體驗在重複使用過程中逐漸枯竭之後,應怎樣真正地面對自身?應怎樣對詩本身進行反思、重審與追問,更多地提升詩歌文本的審美價值?應怎樣自如地學會在不同經驗暗示下尋求自我的超越和突破,找到自己寫作生命可持續發展的道路?敢於正視這些問題並作出重新思考,或許會引發精神重建、人文關懷和審美接受的多種可能。唯其如此,纔有可能成爲引領創新潮流的一代詩人。
(作者爲華僑大學文學院教授莊偉傑)
(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