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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30日晚7點,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火車南站發生暴力恐怖襲擊爆炸案,造成3人死亡,79人受傷。5月1日,11名維吾爾族青年發出譴責暴恐分子製造該血案的聯名信,標題爲《我們,不會再沉默》,引發熱議。
中國青年報記者今天連線了聯署這封信的青年人,探尋這封信是如何誕生的。
“我們不願意再讓暴恐分子抹黑新疆的形象”
4月30日晚發生爆炸時,離烏魯木齊火車南站約兩站地遠的和平街,買爾旦·外力正和朋友吃飯。
“到了8點半前後,我們才知道發生了爆炸。”這名24歲的碩士研究生對中國青年報記者說。
他9點多離開和平街時,附近的夜市還在正常營業。
同時,距離烏魯木齊1000多公里外的南疆和田,身爲選調生的法爾阿德正在單位辦公室值班。他還從未見過買爾旦的面。
但很快,他們都在同一個微信羣裏“冒了頭”。
這個微信羣建立於今年春節後。
“羣裏基本是在內地上過學的新疆青年,維族、漢族都有。一開始只有十來個人,後來越來越多,現在是百人規模。”聯署人之一阿不都熱西提·日介甫告訴記者。
阿不都熱西提是華北水利水電大學的水利工程碩士,上學時被鄭州的師生暱稱“阿不”。現在,他是新疆農業大學水利工程學院的一名教師。
“我們都喜歡關注時事、熱點問題,就成爲了網友。”法爾阿德說,有的羣友是同學、朋友,甚至僅是“微博互粉”關係,並未見過面。
烏魯木齊火車南站暴恐案發生兩小時內,這個微信羣就被現場照片、最新情況“刷爆”了。“我現在想找兩天前的談話記錄,簡直是翻不着了。”買爾旦說,“大家討論,想寫篇文章公開發表。”
這羣青年並非“一時衝動”。
他們第一次想要公開發聲,是源於今年3月的昆明火車站暴恐事件。
“那以後,我們在網上看到了不少對新疆人的誤解、恐慌。大家就在羣裏討論過,怎麼把當代大學生的聲音表達出來。”買爾旦說。
後來,微博掀起了“我爲新疆代言”的接力活動,一個個小女孩、男女青年帶着笑容、舉着“我愛新疆”的紙板,曬出照片。
“當時我們覺得正能量挺多,就沒再討論。但這次又發生暴恐事件,唉,我實在是再也看不下去了!我們不願意再讓暴恐分子抹黑新疆的形象。我們就想站出來說說話,告訴大家新疆有這樣的年輕人——我們是愛國的。”法爾阿德說。
凌晨5小時
在聯署的11名維族青年中,5人已畢業工作,6人爲在讀大學生。最小的24歲,最大的29歲。
他們來自新疆大學、北京外國語大學、上海交通大學、北京化工大學、上海大學、上海外國語大學、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新疆財經大學、新疆醫科大學等9所大學。
主筆的,是28歲的庫爾班江·外力。
這位濃眉大眼、高鼻樑的青年來自南疆喀什,現在新疆工程學院給來自和田、喀什的學生教漢語。“我看到爆炸案,心裏特別氣憤、難受。暴恐事件又一次發生,對每個人都是一種心理上的傷害。”
4月30日晚約10點,微信羣裏討論正熱烈。庫爾班江給買爾旦打了電話,提出“第一時間發出我們的聲音”。
買爾旦一口答應:“可以啊!不過這不是你我兩個人能完成的,需要更多人的想法。”
他馬上給熟識的羣友胡爾西旦、斯坎得爾、雪來提、玉素甫發微信說“有事商量”,隨即打了電話:“對於今天的事,我們打算約幾個朋友共同寫一篇文章發佈,你有什麼看法?有木有(即“有沒有”——記者注)意圖加入我們?”
在電話討論了文章提綱後,他們開了11個人的臨時微信羣。這就是最後網上署名的11名青年。
4月30日凌晨零點,庫爾班江開始面對電腦敲字。
寫的時候,他給喀什的媽媽打了電話。49歲的母親初中文化,很支持他這麼做。“我媽說,這個應該寫。”
在聯名信中,他們發問:“殺人犯呀,你到底爲了什麼?你到底要什麼?你給我們這個民族究竟帶來了什麼?好,你高喊口號,你說你要的是尊重和權益,可是就在離你製造爆炸不遠的地方,就是教民安靜禮拜的清真寺!好,你說你是虔誠的信仰者,可你所犯下的暴恐罪行,不分民族,無論男女,不放過老少,手段殘忍,他們同你何仇之有,哪裏有宗教崇尚的善德底蘊?”
“好,你說在給民族謀福祉,看吧,你們的罪孽不得不讓人對我們防範,你們讓一個民族被暴恐所綁架,你們讓我們家鄉整個地區被恐怖所標籤化,即便在國外,坐飛機也要多走一道安檢門,你們讓新疆人就是在國內出差也不敢被輕易留宿……犯罪分子呀,你們給這個民族帶來了無盡的痛苦和沉重的災難。”
聯名信中還說:“果真如被愚弄的恐怖分子所說,殺掉一個‘卡普爾’,就能成爲聖人,進天堂?古蘭經中提倡,‘兩世吉慶’,就是今生要幸福吉慶,來世安詳。《福樂智慧》中說:你若想今生獲得善果,好吧,毋須多言,要多做好事。然而恐怖分子兇殘至極。謀殺素昧平生、毫無恩怨者的生命,掄起邪惡的砍刀殺向無辜生靈的罪行,難道是慈憫?”
庫爾班江解釋,“卡普爾”就是不信伊斯蘭教的人。“我是共產黨員,但我要了解伊斯蘭教,才能更好地教維族學生。”
5個小時之後,5時13分,庫爾班江修改完最後一個字。公開信出現在了11人的微信羣裏。這時,其他人還在沉睡。
上午,他們開始對初稿提出修改意見。法爾阿德從“法學理論”的角度提出意見,但其他人認爲,還是應該“直接講出我們的真實感受”。
“我說,我們說的都是事實,不真實的不行。”阿不都熱西提說。
“不能再沉默了,不會再沉默了!”這句話是買爾旦加的。最終,它成爲文章的結語,也是標題。
發帖的微博“紅了”
定稿後,他們將文章發到100人的大羣裏,同時委託“玩微博最多、粉絲最多”的法爾阿德在網上發佈。
27歲的法爾阿德發現,他的微博“紅了”。從5月1日15時18分發出至中國青年報記者截稿時止,他的長微博在騰訊、新浪微博平臺共得到10054個“贊”、21879條轉播和評論。
“這是我們沒有預料到的。”法爾阿德對記者說。
微博發出後,阿不都熱西提就收到了母校——華北水利水電大學水利學院聶相田院長的短信:“阿不,母校爲你自豪,爲你驕傲,我們支持你……”
短信沒看完,院長的電話就打過來了:“阿不,看到文章了,不錯啊!我們會轉載,傳遞給更多的大學!”
他的導師康迎賓、班主任何鵬、校學生處處長李幸福都打了電話來,讚賞這名從“少數民族高層次人才骨幹班”走出的青年。我國多所“211高校”都有這一國家計劃,少數民族學生的學費全免,也有普通研究生補助。
買爾旦坦率地說,他們原先只期待有一些朋友傳播,“從我們自身,影響到周圍的朋友”。
聯署實名,他沒有事先告訴南疆庫車的父母。“因爲覺得沒必要,相信爸媽會贊成我的。”不過,現在父母已經從手機新聞上看到了兒子的大名,他們都很支持兒子的行動。
“實話說,當時也沒多想,寫實名、學校,是希望讓別人看到我們的真實身份,能多一些人相信。我相信,很多人都有類似我們的觀點,只是我們幾個選擇了不再沉默。”買爾旦說。
本報北京5月3日電
“愛國愛家,是我們的正能量”
本報記者莊慶鴻
4月30日晚,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的爆炸聲,撕裂了節假日氣氛。正打算春遊的庫爾班江·外力,馬上放棄了行程。
5月1日,他主筆寫出了譴責暴恐分子的聯名信《我們,不會再沉默》。11名維吾爾族青年在實名聯署信中,第一句話就說:“恐怖分子亂殺無辜,罪惡深重,就是死了,也會永遭唾罵。”
這背後,有這些維族青年20多年的心路歷程。
聯名信中的多人來自南疆,庫爾班江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我國最西部的行政區——喀什出生、長大,家庭有濃厚的伊斯蘭教氛圍。
小時候,院子裏也有漢族鄰居。他爸媽工作忙,就交代他放學回來,“到漢族阿姨家吃飯”。兒時,他和漢族小朋友互教語言,到現在還保持着聯繫。
直到2004年參加高考前,少年庫爾班江還未跨出新疆一步。
他考入北京科技大學,就讀工商管理專業。“我挺喜歡北京這座城市,我生病了,老師會打電話來,給我送藥送飯,感覺很溫暖。”
庫爾班江還記得,當伊斯蘭教的傳統節日古爾邦節和肉孜節到來時,維族同學總會在大學裏舉行活動。“少數民族學生都會來,佔六成,四成是漢族學生。”
他們唱得最多的維語民歌是《最美的還是我們新疆》。當音樂響起,不少漢族同學也能跟着一起唱:“我走過多少地方,最美的還是我們新疆,牧場的草灘鮮花盛開,沙棗樹遮住了戈壁村莊,冰峯雪山銀光閃閃……”
作爲來內地的維族青年,他也遭遇過誤解。
他到鄭州讀研究生時,宿舍裏一位本地同學一開始不願意同他“共處一室”。“我好幾次獨自在寢室,都發現他在門外轉來轉去,就是不進來。我沒直接說‘你不要害怕’,因爲那樣沒用。我就經常幫他買點東西,打掃衛生,用行動告訴他‘我們原來是一樣的’。”
誤解成功終結,始於那位本地同學主動對他說:“走吧,一起去吃飯!”他們後來成了“哥們”,畢業時,那位同學還哭了。
2013年,庫爾班江研究生畢業,回到新疆,成了新疆工程學院的一名教師。
“教育是很重要的。我上了這麼多年學,我就要當老師,把新疆的孩子培養好。因爲我比較瞭解新疆、各民族的文化歷史,我想把孩子們帶動起來,掌握正能量。”
什麼是新疆人的正能量?
庫爾班江的答案是:“我們是祖國的重要一部分。恐怖分子是極少數。新疆人有愛,愛身邊每一個人、每一個民族。愛國愛家,是我們的正能量。”
他所帶班級裏的學生多來自和田、喀什的農村地區,年齡在14~17歲,有的家庭特別貧困。“他們的學費、住宿費是全免的,每月再給500元補助。”
他的學生基本都沒有出過新疆,這和當年的他自己一樣。
“他們的思維不夠廣,我要讓他們轉變過來。”當他上漢語課講到“民族”這個詞,就接着說我國有56個民族,介紹一下各民族的文化。講到“四大發明”這個詞,就講講我國各朝代的歷史。
“單講語言,學生可能不感興趣,我講故事和歷史,他們就比較愛聽。”
庫爾班江有個24歲的妹妹,去年9月自願報名,到喀什地區當了大學生村官。
他們家爲此開過全家的“4人會議”。“我媽媽覺得,一個女孩在新疆,又是基層,太辛苦,但我妹妹特別想去。最後我媽媽還是答應了。”
“我也牽掛妹妹,但是,如果不獻出我們的青春,大家都不去的話,未來的新疆和國家的發展,誰來承擔?”這位28歲的單身青年笑了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