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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會沖走許多東西,把最純淨的留下來,那就是人的真情。
1959年,天災人禍一起來,天大旱,蘇聯“老大哥”撤走專家,逼債要錢,中國人勒緊褲腰帶還賬;大慶油田剛立下井架,汽車沒油燒改用煤氣,公交車頂拴個煤氣包,遠看像個巨大的駱駝;城市居民口糧標準月均24斤,農民年均毛糧300斤,見面問候:你今天吃幾兩?城市居民的蔬菜供應也實行統購包銷,每天2兩菜,每月二兩肉、4塊豆腐乳、半斤豆腐、半斤粉條,其它火柴每月兩盒,針頭線腦都憑票。中國人的票證淵藪,現在成了收藏家的藏品。
河南省委書記開始到兩湖兩廣借糧,一個共產黨人演繹了一出新的豫劇《王金豆借糧》。書記雖沒像瓦西里餓昏,但他在省三級幹部會上檢討;我去借糧,實則要飯,對不起河南5000萬人民。
這個人就是黎之。
中國大地籠罩在飢餓之中,鄭州城在“兩頭稀,中午幹”計劃吃法的日子裏煎熬。飢餓引發多種疾病,衛生部門將這些病編號,肝炎:303;肺炎:304;浮腫:305。我得了303。每月多吃了2兩黃豆,半斤紅棗。
難熬的歲月裏,有了幾束光芒。
黨中央發號召。1960年2月16日,紅頭文件下發到全國基層黨組織,號召全黨和全國人民“全民種蔬菜”,並強調“只種了蔬菜還不夠,還要大種特種瓜菜,以代主食”。
《人民日報》發聲。1960年7月9日的一篇社論《大種瓜菜,以代主食》中提出了“低標準,瓜菜代”,要求:“城市要利用小片土地,開荒種菜補不足。”
黨中央紅頭文件下發,權威報紙發聲,共產黨人——鄭州市委第一書記黎之同志站了出來,抓菜,種菜,落實黨中央的指示。
黎之原姓翟,戰爭年代做地下工作改姓王,叫王黎之,1958年擔任中共鄭州市委第一書記,沒人叫他王書記,黨內有規定:“一律稱同志”。黎之同志長,黎之同志短,溫暖又親切。
黎之同志抓菜,種菜,幹了三件大事;召開全市黨的負責同志會議,提出“要像抓工業一樣抓種菜”“寸土必爭,寸土不讓”。1960年7月20日,黎之同志將自己推出來,他說:要想當好第一書記,每天要保證三個一百萬,即:有一百萬斤糧,一百萬斤菜供應市民。上世紀60年代鄭州常住人口70萬,加上流動人口有85萬,黎之同志說:寬打窄用。還有一百萬斤大糞拉到城外,黨政負責同志都笑了,黎之同志說,別笑,假如街道露天廁所的糞便拉不出去,臭氣熏天,那是啥感覺?黎之同志說:同志們監督我,我保證城市的每天“三個一百萬”。我聽到黎之同志的“三個一百萬”是在年底,我們汽車運輸系統開會傳達黎之同志的“三個一百萬”。汽車專運蔬菜,與菜的一百萬有關,我是司機,專運蔬菜。我問黎之同志“三個一百萬”時,是在1970年,我在他手下工作,黎之同志參加“三結合”出任鄭州市黨的核心組副組長,市革委副主任,一把手是軍代表。那一年夏天,鄭州城發生兩起“造反”事件:“小拖進城”“大糞車”圍市委大樓,市委全體幹部停下手頭工作,在黎之同志帶領下,作勸阻,兩天後,小拖出城、大糞車撤出。“鄭州會議”期間,陪毛主席參加市工業展覽,看到鄭棉四廠發明的無梭織布機時,誇黎之同志,開動腦筋,多出布,出好布。我問黎之同志,10年前你的“三個一百萬”多英明,他笑說:年輕,敢說。那年他35歲。35歲的市委書記,在1959年12月黨政負責同志會議上提出:像抓工業一樣抓種蔬菜。書記掛帥,大種蔬菜,又落實了工礦企業、機關、部隊、學校、街道、地頭、院落、地角、房前屋後的閒散土地約10萬畝,種植蔬菜品種,各單位自己定,菜籽由蔬菜公司提供,種菜面積、品種要上報市委。市委第一書記的工作是多麼具體啊!
第二件大事,黎之同志將《鄭州晚報》總編輯請來,商定如何宣傳“全民動員,大種蔬菜”,比如:“寸土必爭,寸土不讓”。我在汽車運輸隊,後直接歸蔬菜公司,天天“學報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鄭州晚報》連發十論,大講種菜。那年月,種菜已深入人心,已進入每個市民的意識,“唯此爲大”。
1959年12月,全國綠化工作會議在無錫召開。全國綠化先進單位,鄭州市榜上有名,頭上桂冠:綠城。而在1960年至1962年的三年裏,綠城又多了一綠:菜綠。
鄭州市所有馬路兩側,僅有的三個公園的閒地,全長6公里的金水大道兩側,種上了小芥菜、黑油菜、蘿蔔、根大菜等易種、成熟快的蔬菜品種。學校,只留一個操場,空地全部種菜,唯一的軍事院炮校大門兩側,全部種上雪裏蕻。機關、市委機關大樓後院麥菜兼種,兩側空地是黑油菜,工廠、車間兩旁閒地也見縫插針種早熟的小白菜,水蘿蔔。規定:自種自收自吃。
第三件大事是建十大國營菜場。黎之同志下令將市委僅有的四臺轎車封存,他騎自行車率員到郊區調研,先後建成賈寨、常砦、毛莊、須水等國營菜場。抽調40名縣級幹部充當菜場黨委書記、場長。我在賈寨菜場當副隊長,屬副股級。
十大國營菜場,計劃菜田6.7萬畝,實行政策性保護,菜田作他用,須市委批准。
“全民種菜”鄭州郊區已開常年菜田112000畝,城市居民開荒種菜101200畝,加上保護菜田67000畝,全市日上菜總量達29000—38000萬斤。城市人口按100萬計,人均近3斤,居民憑票,蔬菜隨便買。多種瓜菜,以代主食。
“三個一百萬”“小片荒”是黎之同志的作爲,是鄭州這座城市的生機和希望。種下生機和希望的黎之同志1970年調任四川省委書記,專抓農業。行前,他對我說:小趙同志,給我家找一二十個小板凳。幹啥?他說:來人說說話沒地方坐,我說三樓有會議室。他說:羣衆來了,坐那兒,生分。我照辦,走的那天,我去時,一二十個小板凳上坐滿了人,這幫人沒暖熱,那幫人又來了,坐在小板凳上的幹部、羣衆流淚,黎之同志心裏不好受,一句話也不說,與大家一一握別。
2014年3月28日,王黎之同志在成都逝世,享年93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