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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底以來,備受追捧的餘額寶在社會上激起了層層漣漪,又幾遭“圍追堵截”,風波頻起。有人說,餘額寶是一條鮎魚,它爲銀行業的沙丁魚羣帶來了一股衝擊波甚至危機感。也有人說,餘額寶如同桔槔(一種利用槓桿原理汲水的工具),它的出現使人產生了機心(孔子的學生子貢與漢陰丈人關於桔槔功能的討論,故事見《莊子·天地》)。也許二者都不對,餘額寶只是一個新事物。新事物不等於壞事物。新事物較稚嫩不成熟,不應成爲被拒絕的理由;新事物有缺陷不完善(如同蝌蚪尚無青蛙模樣),不應成爲被扼殺的藉口。
在故事裏,漢陰人明知桔槔澆田省時省力,仍堅持費時費力的抱甕取水,據說這源於渾沌氏的理論。
隨着生產力的發展,桔槔也在改進和發展,取而代之的是水車。《太平御覽》中提到,三國時,“馬鈞居京都,有地可爲園,患無水以灌,乃作翻車,令童兒轉之,而灌水自覆,更出更入,其巧百倍於常。”宋人程大昌指出,這種翻車“方是今之水車也矣”。水輪在宋代得到廣泛應用,成爲南方水田經濟的重要灌溉工具。有宋一代,“水輪”之稱很普遍,這從梅堯臣的《水輪詠》可見一斑。
北宋的改革家王安石有一首詠史詩:“賜也能言未識真,誤將心許漢陰人。桔槔俯仰妨何事?抱甕區區老此身。”不僅對漢陰人的看法不以爲然,也對子貢的猶疑動搖提出質疑。而梅堯臣比王安石早生二十年,也就是說,在王安石之前,面對水輪與桔槔的比較優勢,梅堯臣已經對漢陰人的說法及渾沌氏的理論進行過批評。
這首《水輪詠》是這樣的:
孤輪運寒水,無乃農者營。隨流轉自速,居高還復傾。利才畎澮間,功欲霖雨並。不學假混沌,亡機抱甕罌。
梅堯臣在詩中首先表達了對水輪的支持,從本質上說,這正是對新事物的肯定。他在先進與落後、進步與保守的關係上作出了選擇。從“孤輪運寒水,無乃農者營”可以看出,他是站在農民立場表達意見的。他對水輪的支持,先是基於技術角度,“隨流轉自速,居高還復傾”的水輪技術,體現了較之桔槔更高的生產力水平。再是基於利益角度,他認爲,水輪技術“利才畎澮間,功欲霖雨並”,更有利於農民的生計。因此,他明確表示“不學假混沌”,並對以反對“機心”爲藉口,頑固堅持抱甕取水的行爲,進行了批評,他認爲,漢陰人的說法、渾沌氏的理論,只是一種阻礙技術與社會進步的僞學說、僞理論。
的確,反對新事物,阻礙變革的因素,主要體現爲思想觀念的障礙和利益固化的藩籬。然而,抱甕並不等於利益固化,桔槔曾經也是革新。從當時的討論看,漢陰人的說法、渾沌氏的理論,主要體現爲思想觀念的不同,並未涉及既得利益問題。假如由於科技進步潮流的裹挾,漢陰人接受了桔槔技術,並且實行了基於桔槔水平的經營壟斷,從而反對更爲先進的水輪技術,那麼,這種反對本身,就已經不再侷限於思想觀念的僵化,而將直接體現爲利益固化的藩籬了。
當年的梅堯臣並沒有看到王安石的改革,宋神宗與王安石啓動變法時,梅堯臣已經作古,但他的可貴在於,對社會進步抱有恆久的信心,能從舊事物的死亡中看到新事物的萌芽。他在《寒草》詩中寫道:
寒草才變枯,陳根已含綠。
始知天地仁,誰道風霜酷?
或許正是基於這樣的認識,他纔會對水輪這一新生事物給予熱情地讚揚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