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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頡補課圖(漫畫)徐鵬飛
現代散文要做到“兩個結合”:一是中外結合,對於外來語,不應該搞關門主義,要把人家語言的長處以自然合理的方式吸納到現代漢語中來;二是古今結合,要把文言文和白話文的長處結合起來,尋找傳承優美的現代文學語言的方式
我不贊成、不支持說漢字只是一個符號,漢字不止是簡單的一個符號。比如,“家”這個字的涵義,不是famliy,不是home,從古文字上可以形象地看出,它表現的是牽一頭豬到這個地方,這就是“家”的含義。遠古時代是男子入贅女子家,男子到女子家是“家”到那裏,女子到男子家是“嫁”到那裏,都是動詞。這個簡單的漢字提示我們,我們在歷史上曾經經歷過母系制,這是一個遙遠的記憶,卻通過文字保存了下來。一個“家”就像活化石一樣,告訴我們,我們曾經以這種方式生活過。
爲什麼我對漢字有感情?因爲它並不是簡簡單單的筆畫隨隨便便地構成的。無論哪個民族的文字,其早先都經歷過象形階段,但是到現在仍然使用象形文字的,就只有我們。漢字是當今人類各個民族唯一活着的象形文字。文字表達的是一種生活方式和傳統觀念,其中既包括智慧,也包括偏見。這些都需要我們認識和辨析,我們一旦熟悉了漢字的內涵,就會對它產生感情。
所以,我很喜歡“認字”這個說法。以前,娃娃讀書先學的就是認字,“小學”是一門非常重要的學問。後來的大學中文系也一直把《說文解字》當作一門基礎的課程來教。現在對“認字”的重視程度大不如從前了。“認字”就是了解清楚一個字的形、音、義,知道它的演變。比如“臣”這個字,多少人把它解釋成一個人跪着把背弓起,以取“臣服”之意。實際上,“臣”最早在甲骨文裏的形象,是一隻眼球凸出的眼睛,它的意思是瞪大眼睛,是“瞋”的意思。從前的君主一個人不可能把所有事都做了,因此要派不同的人去管理不同的事情,去睜大眼睛管理,不是在那裏打瞌睡,後來“臣”就成了一種身份,以至於不得不另造一個“瞋”字去表示瞪大眼睛的意思。不把這些演變了解清楚,就無法給別人解釋“臣”的意思,瞭解清楚了,才談得上認識“臣”這個字。
有人問我,認得那麼清,有何用處?用傳統的文字學來解釋漢字,最大的用處是使我們認識到,漢字是有道理的,不僅是有道理的,而且還有文化內涵,有些甚至是文化活化石,是我們瞭解歷史、瞭解文化的重要途徑。我提倡“認字”,提倡學學古文字,不是爲了狹隘地回到過去。文字學不需要也不可能普及,我的設想是,大學生中有萬分之一的人能夠了解一些文字學知識就好了。這是我們文化傳統的基礎,丟不得。先認識字,然後才談得上認識漢字有什麼長處,有什麼短處,發揚長處,修正短處,才能放心大膽地去吸收世界各國文化。所以雖然講求“認字”,秉持的卻是開放的態度。
進一步說到我們的書面語言,如何講究起來,如何發揚漢字之美,都是要琢磨的。毫無疑問,文言文已經過時。有人告訴我說,現在網絡上有人用文言文改寫歌詞,用文言文寫寫幽默的文章,那都只能算是遊戲,沒有多大的意思。文言文的時代已經過去了。至於白話文,有它的長處,也有天生的短處,長處是便於普及文化和思想,短處是作爲一種文學性的語言文字,很容易單調和貧乏。我提倡的是一種現代散文,它應該滿足“兩個結合”。一是中外結合,對於外來語,不應該搞關門主義,而是要從人家的語法、詞彙、句型中學習長處,轉化成現代漢語的通順的、通俗的方式,吸納到現代漢語中來;二是古今結合,要把文言文和白話文的長處結合起來,尋找傳承優美的現代文學語言的方式。
文字是有趣味的,文字學不是一門枯燥的學問。我在成都這些年常常給大學、中學和其他社會團體講漢字常識,臺下常常座無虛席,大家聽得很認真。文字是能吸引人的,漢字會讓我們更好地理解古人。有些漢字一旦辨識出來,我激動得都要哭。比如前進的“進”,繁體字是“進”,甲骨文就是一隻飛鳥,下面一個“止”——腳趾,而且是左腳。人走路也是先出左腳。爲什麼一隻飛鳥一個腳就是前進的進?最初我沒弄懂,後來一下子懂了。所有的動物包括昆蟲都能往前爬,也能退着爬,人也能夠進能夠退,只有飛鳥不能退着飛,只能前進,因此飛鳥的運動就是前進的“進”!這個字能造出來,完全是靠古人的觀察和歸納,充滿着智慧。
我們每個人都有名字,但又有幾個人知道自己名字的幾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呢?漢字對於我們中國人說來,是和陽光、水、空氣同樣重要的,是我們每時每刻都在使用的。但凡是我們最熟悉的,我們反而不去思考它,反而是最陌生的。我們的母語形成我們的文化,中國人的靈魂就在漢字裏,這是祖宗留給我們的精神財產。它使得每一箇中國人的記憶都還保留着我從哪裏來的印記。
(本報記者胡妍妍採訪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