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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出崑崙(中國畫)徐龍森
孤峯(中國畫)徐龍森
當代中國山水畫究竟往哪裏走,既是一個理論命題,更是一個實踐命題。理論者、作畫者都在思考和嘗試,但尚如黎明前的那一瞬,天邊泛白,未見日出。
徐龍森的山水畫作,使人在眩暈之餘隱約感到腳下的路漸漸清晰起來。
到過北京徐龍森工作室的人,都會留下深刻印象:雙層的白色迴廊,中間嵌着一汪清波的中庭,走廊上隨處可見書畫,還有那掛滿油畫的客廳,建築與書畫相互襯托,洋溢着濃厚的藝術氛圍。巨大的穹廬狀的工作室被有意無意地染白,宣紙的白,使人好像置身於巨幅宣紙構成的圍屋之中。比籃球架還高的扶梯,矗立在這寂白的空間裏,彷彿在等待一場孤獨的邀約。工作室與都市一牆之隔,卻像遠離塵囂的深山古寺,萬籟俱寂,呼吸自聞;又如空曠無人的廠房、曲終人散的劇場,寧靜。在這靜謐的巨大空間裏,臨場的是山水,是壁立千仞的巨幅山水——這纔是真正令觀者驚訝的東西。當這些巨幅山水高懸在德累斯頓國家博物館大廳裏的時候,高懸在比利時皇家大法院中庭的時候,我們完全可以想象那種博大和恢弘,心也會隨之僨張興奮起來。
徐龍森的畫,還強烈而深刻地觸及中國山水畫創作的幾個重要問題。
第一,尺度問題。從這個角度上說,徐龍森的畫是對書齋式山水畫的顛覆。他將某種可見性的想象變成了想象的可見性,將山川風物轉瞬即逝的印象,變爲某種精神扶搖的“山水劇場”。他在比利時皇家大法院的展覽,在雄偉的巴洛克建築空間裏填充入中國天地的恢弘意象,在東西方意境的輝映中產生了強烈的藝術共鳴。中國人所講的“山不厭高”“高山仰止”,在那一刻都獲得了真實的再現。置身其中,置身於歐洲古典建築的崇高感與東方山水情懷的共鳴場域之中,徐龍森的繪畫帶給我們對山水畫新的審美愉悅,新的真實體驗。
第二,“滿”與“空”的問題。徐龍森的畫給人一種強烈的感受,是壁立千仞、令人屏息的“滿”和寂靜無人、心虛萬物的“空”。那種懸壁,像金剛石一般不斷地向上翻卷生長,只有煙雲在幻化處彌散,彷彿空靈的天界,彷彿空山鳥飛絕的蕭疏寂然。這種“滿”與“空”奇異的交織,帶來了一種現代性的體驗,讓每一個觀者都感覺自己獨對空山,自與天地精神相往來。傳統繪畫的空寂之情,在這裏被強化爲我們這個時代所沒有的身處蠻荒世界的孤獨寂寞與精神彌散,與現代都市的喧囂夢幻形成鮮明對比。
第三,“霸”與“柔”的問題。徐龍森的畫有霸氣,這來自其巨大尺幅,來自這些雄奇孤峯的畫面構成。但是,這種霸氣卻是由柔筆灰墨層層渲染而成。他對繪畫用具也極爲講究。筆、紙、墨的精良,大開大合的運筆和細微處的匠心,使他在“霸”與“柔”之間轉化自如,道說出中國山水畫致廣大而盡精微的獨特意境,展現出雅淡、溫潤之風。他的畫作,既有着巨大的視覺衝擊力,又有着強烈的精神吸引力,將“雄渾”和“沖淡”有機地融在一起,“超以象外,得其環中”,讓人念念難忘。
古人云,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居高臨下,方可觀宇宙之大、察品類之盛。前人作畫,讓山水生長於掌股之間,點綴着種種人間風物,往往令觀者精神流連其中,難出其外。徐龍森的山水畫,卻令我們仰觀絕頂、眺望天界,有感於天地之大而反觀自察,精神隨之到達人類尚未沾染的洪荒世界,充斥於寂靜天地間——這是徐龍森山水畫作帶給我們的從未有過的感覺和體驗。
當代中國山水畫創新,有許多路徑可以嘗試。徐龍森的山水畫創作,無疑爲我們提供了一種路徑、一種選擇。
(作者系中國美術學院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