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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9日,習近平主席來到北京師範大學看望一線教師時,從展臺上拿起一本課標書翻看。聽說語文、歷史、思想政治三門課標是全國統一,他說,我很不贊成把古代經典詩詞和散文從課本中去掉,“去中國化”是很悲哀的。應該把這些經典嵌在學生腦子裏,成爲中華民族文化的基因。(據新華網)
此前引發熱議的是,新學期開始,上海一年級語文新教材“減負”,舊版教材中的8首古詩全部被刪除。
教育關乎國家的未來。減負,不應減掉中華民族文化之根。本版約請中華詩詞研究專家周篤文、作家蘇叔陽、中央文史館館員舒乙、詩人葉延濱、中華詩詞研究院副院長蔡世平等專家發表對課本編寫工作的看法。
——編者
周篤文:
深耕國學原典厚植詩詞基因
9月9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北京師範大學座談時的重要講話明睿果決,發人深思。作爲一名長期從事古典文化研究的教育工作者,我深受鼓舞,並倍感責任的重大。中華文化千古一脈,震灼世界,決不能在我們手裏中斷!
國學是中華民族賴以治國興邦、安身立命的一整套根本性的指導思想與理論體系,是在五千年文明發展進程中,由歷代大聖先賢所不斷創造完成的。概括講,它是以儒家四書五經以及十三經爲基本體系,兼及諸子百家的學術觀念,而構建起來的治國方略與文化價值觀。正是在這套理論體系與價值觀念指導下,我們的民族才得以蓬勃發展,歷劫不衰,愈挫愈勇,挺立於時代壯潮的前頭,並且爲人類的發展指示了方向。
而建立在如此精深的國學基礎上的詩學,更是人類文明中的至寶奇珍。國學是指儒家的詩書禮樂易春秋等六藝,而《詩》爲六藝之首。孔子曰:“志於道,據於德,依於仁,遊於藝。”孔子培養學生是以仁德爲綱領,以六藝爲基本手段來實現士君子的全面發展。《易經》的《賁卦》雲: “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首次提出了“人文化成”的治國育人重要觀念。在《尚書·禹貢》中亦云:“東漸於海,西被於流沙,朔南暨,聲教訖於四海。”所謂聲教,即詩歌禮樂之教化也,更突出了聲詩教化之作用。如孔廟中常見的抱柱楹聯,“養天地正氣,法古今完人。”所昭示的崇高理想,成了詩歌聲教服膺的目標。
中國詩歌導源上古,波瀾相接,匯爲汪洋之詩海,無論歷史之久遠,品質之超勝及數量之巨大,以及影響之深遠,都是舉世無雙的。《詩經》、《楚辭》以下,迄於近代,作品浩如煙海。全唐詩流傳至今的超過5萬首,全宋詩更是多達三十餘萬。乾隆皇帝一人詩作超過5萬。歷代佳作,精光萬丈,震撼世界。天才詩人將漢語言文字之聲情意象之特美,發揮到了極致,使人見字生感,聞聲動情,達到了老嫗能解,目醉心迷的程度。聞一多說:“從西周到宋兩千年,我國這大半部文學史,實質上是一部詩史。”
中國詩詞的前世今生,生氣勃勃,美妙無窮。
中國詩歌最早源於4000多年前的虞舜的《卿雲歌》與《南風歌》:“卿雲爛兮,糾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這些禮讚光明與仁政的詩歌,如此光昌偉麗,是有文獻記載以來的第一聲雄啼。
此後,中國最偉大的詩人屈原的著作,直到今天仍以其詩性的靈光啓迪着我們的心智,其“鳥飛返故鄉兮,狐死必首丘”的家國情懷,真不愧精彩絕豔,感泐肺腑。以後三曹陶謝、李杜蘇辛繼起詩壇,光照千秋。毛澤東的“丈夫何事足縈懷,要將宇宙看稊米。滄海橫流安足慮,世事紛紜何足理。管卻自家身與心,胸中日月常新美。”以及“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皆振聾發聵,別開生面。習近平總書記的《念奴嬌·追思焦裕祿》:“魂飛萬里,盼歸來,此水此山此地。百姓誰不愛好官?把淚焦桐成雨……綠我涓滴,會它千頃澄碧。”寄意高遠,感人至深。
當代詩壇也人才輩出,佳作如林。如劉徵的《八聲甘州·嫦娥工程老總們的眼淚》:“一箭嫦娥飛去,啊,繞起來了,古夢今圓。揚眉望月,熱淚灑征衫。合一滴如海卷飛瀾。流不盡,滔滔滾滾,大愛彌天。”可謂戛然獨造,妙絕古今。中年詩人蔡世平的《朝中措》詞:“山瓜摘了摘山椒,秋色上眉梢。留得葫蘆不摘,由它枝上妖嬈。農桑心事,田園物態,城市風騷,真個泥能養肺,肝腸又綠新苗。”好個“泥能養肺”,這種泥土情結、直白語言與救贖的心境,真令人拍案叫絕。
中華文化的基本精神是以禮樂化成天下,從來不主張武力侵略的霸道。《左傳》楚莊王強調武有七德:“夫文,止戈爲武。禁暴、戢兵、保大、定功、安民、和衆、豐財者也。武有七德。”《禮記》主張:柔遠人,則四方歸之。這種懷柔政策,是中華民族的基本國策。
英國著名歷史學家阿諾德·湯因比博士說:“如果再生爲人,我願意生在中國。因爲我覺得,中國今後對於全人類的未來將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將來生在中國,要是在那未來的時代世界還沒有融合起來,我就要致力於使它融合。假如世界已經融合,那我就努力把世界從以物質爲中心轉向以精神爲中心。”
湯因比還說,“中華民族是一個沒有徵服野心的民族。”“由中國文化和佛教傳統這一共同遺產來看,他們都是連結在這一紐帶上的,並且就中國來說,幾千年來,比世界上任何民族都成功地把幾億民衆,從政治、文化上團結起來。中國在和東亞各民族合作,在被人認爲所不可避免的人類統一過程中可能發揮主導作用,其理由就在這裏。”並預言:“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
詩詞是中華美德的藝術體現。中華詩詞的魅力在於它是以陶冶性靈,變化氣質,培養賢德君子,實現世界大同爲目標的人文化成的藝術。中華文化不僅是中華民族的血脈和根基,也是世界文化的至寶奇珍,如何更好地發揚和傳承,深耕與厚植國學文化,是我們每一個教育工作者的責任和使命。
葉延濱:
傳統美德是通過詩歌傳承下來的
自古以來中華民族的人生觀念、審美、倫理都是通過傳統詩歌傳承下來的。中國沒有聖經,只有詩經。比如“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抒發的是山水情,“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表達的是親情,“四海之內皆兄弟”表達的是兄弟情。傳統的美德是通過詩歌傳下來的。
現在的教材比較講實用,多爲應試的東西,常常忽略向孩子們傳授什麼是美,什麼是善良。詩歌口傳身教,可以培養孩子的道德觀念、審美觀念、人生理想。詩歌在民族文化中佔有重要位置,應成爲語文教育的重要方面。
傳統詩歌教育,除了在課本中選優秀的傳統詩詞外,還可以編一些課外閱讀選集。《唐詩三百首》已成爲經典,應該編唐詩100首、宋詞100首、元曲100首作爲孩子們的課外書,在課外得到補充。另外,媒體也應該做推廣普及傳統詩歌的事。現在媒體有漢字大賽、成語大賽,受到廣泛關注,喚醒了被人們忘記了的東西,引起大家的興趣,詩歌方面也應該這麼做,可以搞詩詞比賽、詩詞朗誦比賽、名詩名句比賽等等,向全社會傳遞正能量。
蘇叔陽:
喪失古詩文教育就喪失了文化之根
中華古典詩詞是中華民族語言最優美的體現,是中華民族的精神財富,喪失了古典詩詞教育就喪失了文化之根。中國是詩人羣體很多的民族,是詩的大國。我們的生活如果缺乏詩意,不能進行詩意的表達,生活中的詩意就萎縮了。文言文散文有很多優秀的作品,是古人精而又精挑選出來的。學習古代經典詩歌和散文是維繫民族精神、維繫民族文化的必要手段。如何進行中華民族的詩化教育,是文化教育的一大課題。現在的一些學生說話、寫作連語法都不講,寫文章都寫不通順。教育改革應從語文開始改革。教材中的古代經典詩詞和散文不應該減少,而應該適當增加,至少佔一半。
舒乙:
現代人應既有橫座標,又有縱座標
“去中國化”說的是目前的狀況,其實是有歷史淵源的。中國長期以來對優秀傳統文化繼承不夠,這要往前推100年,優秀的文化傳統被割裂。現在應加以糾正和彌補。中國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誕生的一批文化巨人,政治方面有毛澤東等人,文學方面有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等人,美術方面有齊白石、徐悲鴻等人,他們身上交匯了橫座標和縱座標,縱座標是指中國傳統文化,橫座標是指現代世界文化.。這些文化巨人學貫中西。他們趕上了私塾的末班車,比如魯迅古文化功底很深厚,唐詩宋詞倒背如流,自己還能做舊體詩。現在的人只有橫座標,沒有縱座標;古代的人只有縱座標,沒有橫座標。只有橫座標就只能跟在別人後面跑,沒有自己的文化傳統。我們應該吸取教訓,繼承傳統才能全面發展。小學、中學、大學教育都應該有傳統文化這一塊,傳統文化教育不應該減少,應該增加到足以和那些文化巨人相匹配的程度。
外國人對中國知道得非常少,但他們能說出李白、杜甫這兩個名字。中國古代文化在外國很有影響,中國人對自己的傳統文化卻很陌生,這是一個缺陷。青年應該打好傳統文化的基礎,有深厚的積澱,厚積薄發。
梁啓超在樑思成去美國學建築時,要求他不光要學建築知識,還應該學美術、音樂、舞蹈等知識,才能成大建築家。現在的人分工越來越細,出了自己這個專業圈子的知識都不知道,成了片面的人。現代人應該總結經驗,接觸廣泛,才能大有作爲。小學課程多學一些傳統文化,對孩子成長絕對有好處。
蔡世平:
中華詩詞能提升民族的精神品質
中華傳統詩詞是從中華文化土壤中生長出來的。詩詞體現了中國語言的節奏美、音韻美,體現了中華民族的審美要求,是中國人傳達情感的形式。
從漢語言文字裏直接生長出來的中華詩詞,是人類文明的重要成果。但同時作爲精神文明的一種方法和工具,她又涵養了中華民族的詩性思維、人生智慧和人格操守。
考察中華詩詞的生長、發育、發展過程,我們發現中華詩詞與中華民族相生相伴,一路同行。中華詩詞融進民族文化的滾燙血液,直接影響了民族性格與民族精神的形成。
中華詩詞幫助人們創造和建立了一個“詩性世界”。在這個世界裏,人們與天地萬物融爲一體,實現了真正的“天人合一”。這也就是我們的民族爲什麼那麼熱愛腳下的土地,那麼熱愛自己的家鄉,那麼熱愛自己的祖國。這是中華民族凝聚力的詩性因素,也是中華民族青春常在的詩性因子。
“每逢佳節倍思親”,已成爲民族的文化意識,深植在國民的溫馨記憶裏。
中國古代經典詩詞包含了中華民族智慧。“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王之渙的這首詩,激勵一代又一代奮發有爲的華夏兒女,去實現自身的生命價值。“橫看成嶺側成峯,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蘇軾的這首《廬山》,不知打開了多少人的眼界。它告訴人們不要被表面現象所矇蔽,不要鑽牛角尖,要全面地、辯證地看問題的道理。
中華詩詞還體現了中華民族的人格操守,提升民族的精神品質。
中華詩詞從最初上古時詩的萌芽到《詩經》、《楚辭》的出現,就確定了以天地爲經緯的座標系,形成了質樸、典雅、大氣、高貴的精神品格。中華詩詞以她特殊的文學樣式,潛移默化地塑造、完美着社會良心。讓我們讀王昌齡《芙蓉樓送辛漸》:“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自從王昌齡的這首詩出現後,“冰心玉壺”的意象,就成爲後世人品高潔的文化符號。從這些詩裏我們看到,清潔的精神是人們最高的品德追求。在民族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那些豪邁沉鬱的詩篇,無不沸騰中華兒女的熱血,燃燒民族的愛國激情。文天祥的《七律·過零丁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文天祥寧折不彎、寧死不屈,“留取丹心照汗青”的崇高民族氣節,是一把正骨尺,一顆定心丸,不知校正了多少人生航向,在國家尊嚴與個人生死考驗面前,凸顯出一個民族的精神標高。
中華詩詞作爲一種文化基因,已經留存在中華民族的血液裏。優秀的傳統文化,具有永恆的魅力,是中華民族寶貴的精神財富,應當得到當代人的尊重與珍視。“不讓美好的東西在我們這代人手裏失傳”,是中國文學的時代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