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近日,科學技術部黨組通報,來自5所高校的7名教授套取國家科技重大專項資金2500多萬元,科研經費腐敗刺眼地再現在公衆眼前。
北京一所高校的實驗室中,幾名年輕面孔的碩士生、博士生分坐在實驗室的電腦前。電腦與儀器發出嗡嗡的響聲,散發出的熱氣使室內的空氣變得有些混濁。
張強(化名)是一名研三的學生,在這間實驗室中,他已經工作了兩年多時間。教授套取項目資金的新聞,熱度並未只在實驗室中維持多久便無人提及。在他們眼中,項目經費就像一臺提款機,可以負擔他們爲導師打工的工資,也可以負擔導師的日常生活開支。
教授在申請項目中也形成了他們自己的朋友圈,在彼此的支持中,共同瓜分了科研經費這塊蛋糕。看似純粹的科研項目,已然成爲一個圈內人自己的江湖。
潛規則
吃住行都管
親戚當會計
午後,某高校一間不大的實驗室中,張強慵懶地坐在座位上,面前的電腦中,未完成的項目催促着他。他的周圍六七名同學已進入了工作狀態。“這個項目快要結項了,老闆催得緊。”
張強口中的“老闆”,便是指他的研究生導師,“在我們眼裏,老闆很神祕,他們中有一些人既當老師又開公司,老闆得到項目和經費,付給我們工資,讀研的幾年其實就是給他們打工做項目,所以我們都管導師叫‘老闆’。”
張強所在實驗室主要做軟件產品,所做的項目中,包括橫向項目與縱向項目。橫向項目爲國家科研項目,縱向項目則爲與社會上的公司合作的產業項目。“橫向項目一般都在實驗室做,縱向項目是要到對方公司上班。有的博士生補助與工資一個月能達到四五千塊錢,甚至更多一點,但是絕大多數的錢還是在老闆手中。”
“不管多遠出門都要打車,報銷一些油票那就更不用說了。”張強說,老闆日常的吃住行幾乎不用花自己的錢,都會從項目經費走賬。“住酒店、吃飯、出行,這些錢都可以報銷,報銷中當然要寫是因爲項目所需要,但是沒有人去調查具體每一筆支出的時間地點與這些科研項目之間是否有關聯,這已經成了潛規則。”
張強所在的實驗室中,有一名專門管理財務的會計進行項目費用的管理統計,“這名會計是老闆的親戚,有的老闆會用親戚,有的會用自己最信任的學生當會計,說是會計,其實他們都得聽老闆的話。”
除了國家的科研項目和社會合作項目,張強還要在實驗室中做不知出處的項目,而這些都是老闆在外接的私活兒,“老闆跟我們說是科研實踐,但是這種事兒誰都明白。這兩年多時間做了數不清的科研實踐,橫向項目、縱向項目、科研實踐幾乎沒有停止過。”
關係網
大佬躲幕後
臺前拼立項
在張強與同學的眼中,老闆也並非沒有層級,老闆中分爲幕後的大老闆與臺前的小老闆。
張強只有一兩次見到過大老闆,幕後的大老闆極少來到實驗室,都是學界資深教授,掌握着很多的核心資源,他們的名字在所在學界幾乎無人不知。而實驗室中的中堅力量則是大老闆帶出的博士生,“他們畢業留在了實驗室,有的現在已經是研究員、教授,可以帶研究生了。這些小老闆之間也存在着競爭與合作。”
實驗室中曾經發生過一次小老闆間的明爭暗鬥,兩名研究員各自負責一個項目,共用一間實驗室。實驗室是從租用學校而來,研究員需要負擔其中產生的水電、辦公、機器維護等費用。兩名研究員在支付電費時發生了爭執,“一個說要平分,一個說他用得少,不能平分電費,就吵起來了,最後還是大老闆做了調停。”
實驗室中的勞動力,則是張強與那些還在讀的研究生,他們幾乎都是小老闆的學生。“實驗室裏幹活的都是學生,副教授和馬上要畢業的博士一般負責盯着學生幹活兒。出站的博士後就可以自己獨立申請項目。”
張強的一位師兄,在博士後出站後就開始申請項目,項目的經費從5萬元至20萬元不等,雖然手下沒有學生幫忙,但是這些項目他一個人完全可以應付,項目經費也可以支撐他平時的生活,“在這個圈子裏,許多人在博士或是博後畢業之後,他的精力就不在學術中,精力都在項目申請中,因爲有了項目就有了錢。一個師哥曾經告訴我,他讀博士不爲別的,爲的是以後留在實驗室能夠申請項目得到經費。”
“實驗室裏就是一個樹狀結構的關係網,一個大老闆與幾個小老闆,還有一羣打工的研究生。”張強說,這樣的模式在理工科中尤爲突出,老闆們租下實驗室,負責學生每月一兩千元的工資,同時要負擔實驗室中的一切開銷,“這些老師自負盈虧,真的是名副其實的老闆。”
預決算
經費須花完
老闆一言堂
張強目前所做的項目,便是由他自己主寫的項目申請書。張強的導師在大老闆處得知了一個國家科研項目準備立項,便找來張強,由他來寫一份科研項目的申請書。
從項目的背景介紹開始,實驗室針對該項目前期所做的準備與人員構成成爲張強申報的重點。“這些是讓評審認爲,我們有這個實力去做這個項目。”
申請書的另一部分重點則是爲了做好該科研項目,實驗室需要有場地、人員、設備等經費支出,這些預算的明細都要寫得十分清楚。
高端路由器、打印機、電腦……都出現在預算的明細中,預算中列出的價格都是市場中價格相對較高的產品。“一個高端的路由器就要三四萬塊錢,在我們看來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但是老闆需要我們這麼寫。”
項目持續時間近一年,再有一兩個月便臨近結項,預算中所列出的高端路由器未見蹤影,打印機、電腦使用的也是實驗室中的舊機器,“馬上就要結項了,那個高大上的路由器,我連個插座都沒看見。”
讓張強看不懂的是,項目申請到手後,所申請的項目經費在項目中必須花完,成爲項目審查中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如果是個一百萬元的項目,在結項的時候,經費沒有花完,那麼審查的時候就說明預算有問題,下次再申請項目就沒法申請到那麼多錢了。”
項目申請書中,還要對該項目做出遠景描述,而在張強看來,遠景描述與申請書中的前期準備工作部分一樣,很多都是並不紮實的研究基礎。“而這樣的申請書,很難能做出像樣的東西。”
一名剛剛出站的博士後告訴記者,博後出站便留在了實驗室工作,他曾經爲老闆多次寫過項目申請書,而項目中的預算與實際支出卻大相徑庭。“付給學生廉價的工資,項目中費用的使用權掌控在老闆手中,又沒有有效的監督。”
朋友圈
互相要捧場
排他性極強
張強曾經與導師參加過一次在外地舉辦的有關網絡安全方面的學術年會,年會中,學界的大佬紛紛出席。“很多都是名氣很大,高山仰止的那種。”
在張強看來,年會更像是一次聚會,每年的會議都由幾所知名院校輪流主辦,“不是在你那兒,就是在我這,他們的圈子也比較封閉。”張強說,每年有關某個領域的科研項目經費是一個已經分配好的數額,好像一塊蛋糕,分掉蛋糕的幾乎都是年會圈子裏的老闆。“年會就像是一個聯絡處,將不同地區不同高校的教授們連在一起。”
在一名留在實驗室工作的博士後看來,混好圈子是保證項目能順利通過的重要條件。在一所高校申請的項目中,其餘幾所高校權威的專家便會成爲項目評審中的專業評委,他們掌握着項目能否通過的投票權。“在項目評審中,圈子中的專家都會給對方行個方便,在其中投上贊成票。當自己有項目評審時,如果對方是評審,作爲禮尚往來同樣會讓自己拿到項目,這就是圈子裏專家的江湖。”
項目申請書完成後,便會進入最爲重要的評審階段,評審的專家中,有三兩名專業的同行,還有幾名則是此行業以外的專家。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經常出現,在具有專業性的同時,又需要內容能夠儘可能通俗易懂,讓外行人聽懂,從而投票。該博士後認爲,國家對於科研項目的投入不斷增加,但是許多領域中與國際先進水平差距並未縮短。“不認可這種做法的專家,則會被這個封閉的圈子邊緣化,漸漸地就沒有項目可以拿到。拿到項目的人,會將多少經費投入到科研中,又是一個讓人懷疑的事情。”
在知名教育學者熊丙奇看來,科研領域存在着“重立項、輕研究”的問題。申請者爲通過立項,有時會列出不需要的設備開支,最終導致閒置浪費,甚至存在購置設備以次充好等問題。爲了得到項目要對設立部門、評審專家進行公關,導致一些科研項目失去了純粹的性質,成爲某些研究者的致富手段。(蘇文洋)
(來源: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