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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講述者
從《阿凡達》中的傑克到《北平無戰事》中的何其滄,從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到《五大道》,李立宏獨具特色的聲音給觀衆留下了深刻印象。
李立宏生於上世紀60年代,他經歷了譯製片配音的鼎盛時期,也經歷了播音員從激昂澎湃到娓娓道來的轉型時期。作爲一名教授播音藝術的學者,他習慣把自己定位爲播音員或配音演員,“只有把自己放低,才能感受到藝術的偉大。”這是他在藝術追求中的心得。
和他醇厚儒雅的聲音一樣,走在中國傳媒大學校園中的李立宏也是一位儒雅的先生,和對面來來往往的學生打着招呼,絲毫沒有想象中的明星範兒。但他的確是明星。由他配音的電影《阿凡達》獲得中國電影華表獎,當他上臺領獎的那一刻,臺下掌聲經久不息,這掌聲是向精彩的影片致敬,也是向精彩的聲音致敬。
坐在中傳大廈的咖啡廳裏,聽李立宏講述他的“聲音往事”,那一幅幅精彩的影視畫面又開始在頭腦中閃回。
從“舌尖”到“五大道”
我做了幾十年的配音和解說,但別人一直記不住我的聲音。可是沒想到一部《舌尖上的中國》,會給我的生活帶來這麼大的改變。很多觀衆因爲喜愛這部紀錄片而開始喜歡上我的聲音,還被觀衆稱爲“舌尖體”,在網上模仿我的配音。朋友跟我開玩笑,你可千萬別說話了,別人一聽你聲音就餓了。有一次,我去買咖啡,店裏的小夥子問我,您是“舌尖”的解說吧,太喜歡您的聲音了,聽着太有“食慾”了。我還真沒想到,聲音也能讓人有食慾。
擔任《舌尖上的中國》的解說是很偶然的事。我和該片總導演陳曉卿是同年級的同學,畢業這麼多年雖然一直沒合作過,但也互相瞭解。陳曉卿跟我說,這次解說要跟以前不一樣。至於怎麼不一樣,我心裏也沒底。錄音時,他一直絮絮叨叨地提醒我要保持“好奇心”,保持對片中食物、食材和人物的好奇。這部紀錄片畫面的處理手法,不管是景別也好,角度也好,甚至包括剪編,確實和以往的紀錄片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因爲這些“不一樣”,我也容易讓自己做到“好奇”。
以前我錄的大多數是專題片,相對來講理論性、知識性、專業性比較強一點。但是我在播音、配音上的優勢就是能適應不同編導寫出來的東西,我能用聲音來解讀不同的人寫出來的東西背後所包含的信息,不管是關於人的、關於事的,還是關於感情的。
《舌尖上的中國》距離普通人的生活很近,所以當我第一次看完文稿,就很激動。那時候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這部片子一定會火,而我作爲一個參與者,就是希望將片中的每一個故事說給每一個具體的人聽。從我個人來講,我的確很欣喜,因爲有機會去講述每一個普通老百姓的衣食住行,有機會講述一個大家都關心的話題。我就是這麼帶着一顆孩子般的好奇心一直說完的。
最近很多觀衆都在關注紀錄片《五大道》,很多人也聽出是我解說的,我覺得挺幸運,因爲這是一部我非常喜歡的作品。之前我對天津的瞭解停留在比較感性、比較淺的層面。有那麼幾年,我經常去天津玩兒,看看海河,去洋貨市場溜達溜達,到五大道吃西餐。印象最深的,還是天津的街道不好找,天津的西洋建築很漂亮。
通過解說《五大道》,我對天津有了很多新的認識和了解。在文化上,天津和北京這兩個城市有很多互通之處,比如戲曲、相聲、鼓曲,在兩地都很受歡迎。但也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比如天津受外來文化的影響很深。我一直覺得天津是個傳奇城市,現在很多城市在發展過程中失去了特色,而天津仍保持了自己的特色。我愛讀馮驥才先生的小說,那也是天津很有色彩的一面。
把愛好變成職業
回首這麼多年的經歷,我覺得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說起播音、配音,我當年就是從喜好開始,堅持到現在。上小學時我特別喜歡朗誦,老師發現了我這個小特長,推薦我去少年宮朗誦組。在少年宮的那段經歷讓我明白,原來朗誦不僅僅是聲情並茂,還有那麼多技巧。我接受了一些和朗誦有關的訓練,比如發音技巧、呼吸技巧,還有吐字、用力的方法。那時朗誦很盛行,我覺得自己能把一些詩歌朗誦得很有味道,從心裏感到驕傲。
我喜歡語文課,因爲一上語文課,老師就叫我朗誦,同學們就會鼓掌。幾乎所有語文老師都對我特別好。後來上中學,老師都知道有這麼個孩子,朗誦還不錯。區裏組織朗誦或者演講比賽,我們學校的老師一準兒會推薦我,我每次也都能拿到不錯的名次。現在我想,朗誦可能是我也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吧。
上高三那年,同學跟我說,立宏,你朗誦這麼好,去考北京廣播學院吧,以後當電臺播音員,多神氣!說實話,我當時對北京廣播學院還真沒什麼概念,更不知道那是我們國家培養優秀播音員和主持人的殿堂。我就覺得“北廣”屬於提前招生錄取的學校,如果考上了,就不用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參加高考了;要是考不上,再安心讀兩個月書,也不耽誤。
報考前,我找輔導老師做了簡單的訓練,但也沒太上心。考試就像參加朗誦比賽一樣,給監考老師念一段文章,又做了一些與專業相關的考試,然後就回家了。結果很順利,我接到了北京廣播學院播音專業的錄取通知書,從那時起,業餘愛好變成了一生的職業。
學了播音之後,我更喜歡播音了。上大學時,老師帶我們去給電視劇配音,那是我的第一次,心裏一點兒底都沒有。老師和同學們一起摸索,怎麼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語氣與劇中人物吻合?爲一句話能對着鏡子練一整天。一部戲配下來,感覺自己脫了一層皮。以前朗誦是愛好,一旦進入工作狀態,才發現這個工作的辛苦是難以想象的。辛苦,是我初次接觸配音工作的感受。
平時,我是靠聽、靠想象,每天腦子裏都在琢磨譯製片中各種人物形象和他們的聲音特色。一旦有了配音任務,我就可以把自己每天琢磨的事變成現實。日久天長,我摸索出一些經驗,1987年畢業後我留校任教,很自然、很順利地進入了這個行業,然後就一路這麼堅持下來。
好聲音要有感而發
這麼多年來,我覺得教學工作不是那麼容易的,要把心裏想的、感受到的、引發思考的一些東西,用一種很好的方法傳遞給學生,讓學生們能很好地接受吸收,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也一直在做專題片、紀錄片的解說,也爲譯製片、電視劇配音。因爲考慮到教學需要,我會多做一些思考,以便在講課時和學生們分享。
我常對學生說,你們未來的職業就是“說話”,千萬注意別說廢話。不管你是說自己的話,還是說作品的話,不能因爲身份或職業的特殊,就把佔用別人的時間當成理所當然。那麼既然要說話,就要讓你說的話對別人產生影響。你學習的東西可能對你已經產生了影響,你要把這些影響通過你傳遞給更多的人。
有學生問我,學習播音是不是先天條件決定了一切?我覺得,可能先天和後天各佔一半。有很多播音系的學生先天條件比較突出,但還有一些人就是屬於愛好者,像我這樣,當初我真的就是一個愛好者,靠後天的努力把這種愛好變成了職業。現在的播音主持、配音等工作,對聲音先天條件的要求不像過去那麼苛刻,不像以前對聲音有整齊劃一的要求,反倒希望每個人的聲音能有個性特點。所以我會告訴學生,後天努力更重要。
播音解說和配音工作是不同的。播音員要求“字正腔圓”,所以很多播音員做配音時,往往容易被人家提醒要學會說“人話”,畢竟是多年的工作習慣,改變並不容易。我在課堂上不會太注重聲音本身,我會從與學生交心開始,告訴他們好聲音要“有感而發”。我想讓學生們能早些明白這個道理,我甚至覺得自己明白這個道理有些晚,要是早些明白的話,自己的作品會更好一些。當然,有時候要想真的明白一些事情,也需要經驗和時間。
配音是一個藝術創作過程
有些配音演員能在一部戲裏給很多角色配音,讓自己的聲音在不同人物、不同音色之間變換。我年輕時聲音的變化也非常多,那時候我對這個技巧甚至有點兒沾沾自喜,很多老師也說,這孩子適應能力強、塑造力強。
那些年,我在一部戲中一人配多個角色,很享受那段時光。我也很羨慕一些聲音非常有特色的老師,他們的聲音特點很鮮明,聽一遍就能讓人記住。比如黨同義老師,他的聲音很厚實、很鬆弛,配老年人的聲音渾然天成,我很羨慕,可是我做不到。我那時最苦惱的就是我的聲音沒有特色,不管爲多少部影片配過音,觀衆就是記不住我是誰。後來我就說服自己,安慰自己,說我乾脆就讓別人記不住吧,這也是特色。直到後來遇上了《舌尖上的中國》,我的聲音特色也終於釋放出來了。
現在年輕一代的配音演員出色的不多,這是因爲他們沒有下功夫去鑽研。現在的市場形勢也是這樣,一部片子從接手到完工只給你幾天時間,如果你還想接這個工作,你還想靠這個工作來掙錢的話,就不得不屈從於市場的要求。配音演員只有在錄製現場纔會接觸到資料,在很短的時間內要完成得非常好,這個要求太高了,需要配音演員平時有豐厚的積累,才能厚積薄發。
不過,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在不具備出現優秀的配音作品的可能性了,因爲配音是一個藝術創作過程,藝術創作是有規律的,越過規律的底線就會出毛病。多年的配音工作給我最大的感觸,就是你對參與的作品需要一個瞭解過程,你熟悉作品到一定程度時再去配音,纔有可能成功。如果還沒達到這樣的熟悉程度,就認爲自己能夠成功,這在邏輯上說不過去。
打個比方,我們有時看到國外原版動畫片,會覺得不一樣了。因爲他們在製作之初考慮了很多問題,比如角色在聲音上、語言上應該有哪些特點,由什麼人來完成更合適,所以當動畫作品創作出來之後,再賦予相應的形象、聲音,這樣就更容易出好作品。如果一部動畫片只是簡單爲了完成配音,那就只能被動尋找聲音。
另外我們也有一部分配音演員,儘管從事了比較長時間的播音、配音工作,但還沒有形成比較正確的觀念,甚至還是不明白配音是什麼,只是單純完成讓角色說話,我認爲那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配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