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雪片前日落過了,花茂村東頭的石牛山,像剛剛從麪粉堆裏躥出來。風硬起來,吹來一襲黑色披風,把村莊裹得緊緊的。
炊煙漸散,留下靜謐的夜。村西一扇窗戶卻不甘寂寞,奮力透出橘黃色的光。推開房門,主人母光榮正撥弄着爐火,臉膛映得紅紅的,像半醉了酒。
幾個老夥計圍爐而坐,一把瓜子,一盤黃豆,再咂巴一鍋旱菸。
“您老七十有三了,也不知道歇歇,還抓那麼多票子來幹啥?”說話的,是貧困戶曹幫伍,兒子先天性語言障礙,妻子患直腸瘤,日子過得緊巴,朝母光榮老人打趣時神色裏又帶着些羨慕。
花茂村是貴州遵義縣西北一個小山村,在村裏年歲上70的老人裏,母光榮是最忙碌的一個。“祖輩傳下來的老手藝,哪能丟了?前些年你家用的水缸、醃菜壇,哪個不是我燒出來的?現在你們不愛用這些老傢什,但是遊客來得多了,我變個花樣,燒製些花瓶、茶葉罐,他們卻喜歡得緊,誰來了都得帶兩樣回去。”母光榮的話裏帶着些許自豪。
“您這鋪子是關不了嘍。這幾年,油路修好了,戶戶門前種花栽樹,哪個城裏人得空不往咱鄉下跑,來看看山水、嚐嚐地裏剛摘的青菜?村裏光農家旅館就開了18家。”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他緊了緊胳肢窩裏的一本紅色筆記本,上有“民情日記”四個燙金字,扭頭對曹幫伍道:“老哥,你也別心焦,娃兒的事我上着心吶。鎮上有個理髮店,也是聾啞人開的,人家說願意收娃兒當個學徒,改天我就帶他到鎮上去見個面,學個手藝。”說話的是村支書潘克剛。
“那謝謝潘書記了!我家裏人都拿着低保,可我不想拿啊,去年村裏人均收入都過一萬二了,不能總拖大家後腿!”曹幫伍說。“謝啥,咱村1325戶還有96戶沒脫貧,誰家啥情況我清清楚楚,今年除去政府兜底的,剩下都要脫貧。”潘克剛說。
“誰不是苦堆裏熬過來的?我16歲的時候出去做泥水工,就帶5塊錢,還是借的。原來咱村名叫‘荒茅田’,彎腰犁地的次數比彎腰的稻穗還多,土肉比人臉皮薄,遇上旱天一年沒收成。”52歲的王治強接過話茬:“現在叫啥?‘花茂’,花繁葉茂!”
“我聽兒媳婦說,你家那個農家樂最多一天來了500多人。”母光榮邊說邊比劃出兩根手指頭:“一年至少掙這個數吧?”“嘿嘿,我這都是小打小鬧,和人家九豐農業園比起來差遠了。”王治強沒有否認。
“你咋個跟九豐比嘛,人家是縣裏引來的大企業,投資幾個億,落在咱村就是要帶領咱們調整種植結構,種瓜果花卉,比種糧強多了。光觀光的那個大棚去年門票就收入100多萬,村集體分得10多萬,要不村裏的道路亮化、溝渠整治哪來這多錢?”潘克剛說。
“是啊,你看村頭他們幾個自己搞的草莓大棚,多少人來採摘,還有林下養雞,一年工夫就發展到2000多隻,以後再也不用看天吃飯了!好多在外面打工的年輕人也都回來到九豐上班,2000多塊工資是低點,但方便照顧家裏老小。”
夜深了,幾個老夥計聊興猶濃……
夜宿農家。子夜有人從檐下走過,踩在未融的殘雪上,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那是熟睡的村莊囈語着輕翻了一個身。
《人民日報》( 2016年02月04日0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