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事件”震驚全國。5名縣級幹部在珠泉商貿城項目建設中,集體濫用行政權力、違法違規、損害羣衆利益,引起國務院重視,受到嚴厲處分。被撤銷黨內一切職務的原嘉禾縣委書記周餘武,痛定思痛,對地方官員如何落實中央以人爲本的科學發展觀,改進執政理念和執政手段進行了深刻反思。
最近,周餘武接受新華社記者採訪時表示,希望自己的反思能夠對各級領導幹部減少工作失誤、維護人民羣衆利益和維護黨的形象起到警示作用。以下是訪談中周餘武的話:
“關鍵原因是沒有從靈魂深處接受落實好科學的發展觀”
“嘉禾事件”震驚全國,我感到非常內疚,我完全服從組織上對我的處理決定。我是198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參加工作以來很想爲黨爭氣,爲人民做事,但是我們在推進珠泉商貿城建設過程中的所作所爲,適得其反。被撤職後通過學習、反思,我認爲關鍵原因是沒有從靈魂深處接受落實好科學的發展觀。
作爲一名農家子弟,我體驗過人民羣衆的苦與悲、哀與愁,但是,當珠泉商貿城的建設在項目拆遷遇到阻力的時候,我並沒有真正從以人爲本的科學發展觀的高度,設身處地地爲每一個被拆遷戶的具體利益考慮,考慮外商利益多,考慮羣衆利益少,因而同意出臺了“四包二停”、強制拆除等行政推進措施。這些做法,使自己在利益的天平上不知不覺偏離了廣大被拆遷人,在概念上不知不覺地將被拆遷人與人民羣衆分離開來,在感情上不知不覺地淡漠了人民羣衆,最終導致工作走上了彎路,受到了挫折。
珠泉商貿城事件的根源,在於我們沒有正確處理好發展經濟與維護羣衆利益的關係、實現大多數羣衆利益與保護少數羣衆合法權益的關係,以至於在落實以人爲本的科學發展觀上,陷入了誤區,出現了偏差。縣人民代表大會通過了支持珠泉商貿城建設的決議,我們認爲這個項目的建設代表了30多萬嘉禾人民羣衆的利益,於是對300多拆遷戶開始了拆遷工作。經過艱苦的思想轉化工作,到今年5月,拒絕拆遷的餘下37戶。我們認爲,絕大部分拆遷戶已經拆遷了,如果餘下的37戶不拆,項目進展遲緩,等於少數人的利益損害了大多數人的利益,於是對他們採取強制措施。
當我認真反思這些沉痛的教訓時,深深體會到,羣衆利益無小事,代表人民羣衆的根本利益不是抽象的,而是一點一滴體現在黨和政府的決策中,體現在每一名羣衆的具體利益上。只有把加快發展與實現最廣大人民羣衆的利益高度統一起來,才能使黨和政府的每一個主張、每一個決策都能爲羣衆所理解、所擁護、所支持。
“長期以來我用行政手段推動工作的慣性還在起作用”
在珠泉商貿城建設中,之所以出現政府“越位”,就是因爲長期以來我用行政手段推動工作的慣性還在起作用,沒有學會真正運用經濟手段來推動經濟建設。一旦這種決策受到阻礙,就把部分老百姓的不滿情緒看作對政府的不滿,又採取更大的行政手段來推動這項工作,從而陷入惡性循環。
在9個月的時間裏,我們使用了很多強制手段進行房屋拆遷,還是有37戶不肯拆,阻力還那麼大。我們的態度當時還是非常強烈,提出了“義無反顧”、“勇往直前”的口號,拘捕了3位拒絕拆遷戶。假如強制拆遷行爲不是在社會輿論和中央領導的強力干預下急剎車,縣委、縣政府和拒絕拆遷戶的對立矛盾將會迅速激化,嘉禾極有可能出現嚴重影響社會穩定的事件。嘉禾縣強制拆遷手段的失靈,這說明了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行政手段的侷限性,行政手段不是萬能的,行政手段必須在依法行政的前提下才能發揮作用。
珠泉商貿城建設項目是嘉禾縣第一個投資過億元的招商引資項目。我覺得縣委、縣政府必須加強領導,因此同意成立了項目建設領導小組,下設工程建設指揮部,我親自擔任顧問。後來,我認爲工作力度還不夠大,又提議成立了6人工作組,領導和協調珠泉商貿城建設工作。政府與開發商簽訂了合同,把應由投資商負責的拆遷工作包攬過來,作爲縣委、縣政府的一項重要工作。
當拆遷建設陷入重重困難時,一些領導幹部要求採取非常規的工作措施,我想商貿城建設已進入關鍵時期,發動國家公職人員一起協助拆遷,非常有必要,於是同意出臺了“四包二停”文件,在執行過程中,11名國家公職人員因爲沒有完成工作任務,對他們進行了錯誤處理。這些工作措施傷害了部分幹部羣衆的感情,引發了羣衆的牴觸情緒,釀成了嚴重的後果。
從這些刻骨銘心的教訓中,我深深體會到,權力是一把雙刃劍,用得好可以造福羣衆,用得不好則會傷害羣衆,甚至造成災難性的後果。任何違背法律法規的越權行爲,都有可能把實事辦空,把好事辦砸。爲此,政府必須轉變職能,嚴格依法依程序辦事。在工作中,堅持有所爲、有所不爲。該管的事,要真正管好,不能出現管理真空;不該管、也管不了的事,必須下決心交給市場、企業和社會中介組織。
“以爲自己爲黨爲國做事,方法簡單一點沒關係”
領導幹部只有無私才能無畏。但在新的形勢下,簡單地抱着對黨和人民樸素的感情,以爲自己爲黨爲國做事,方法簡單一點沒關係,這種觀念已經過時了。反思“嘉禾事件”,我的一個教訓是無私要有“畏”,對待黨紀國法要“畏”,對待羣衆監督、組織監督和輿論監督要有“畏”,對待人民羣衆維護自己利益的決心要有“畏”,只有這樣,才能提高依法行政的水平。
“欲速則不達”。珠泉商貿城事件最終證明,良好主觀願望只有付諸科學的實踐才能轉化爲美好的現實,任何目的的急躁冒進都將付出沉重代價。無私是好人,但無私不一定能夠辦好事。總認爲自己無私,認爲是在給人民做好事,就會出現急躁冒進,這一點教訓非常深刻。越是經濟落後,領導幹部越要嚴防盲目蠻幹和急功近利。頭腦發熱必犯主觀唯心錯誤,極易造成好心做壞事。只有把改革的力度、發展的速度和社會的可承受程度有機結合起來,經濟社會發展才能真正建立在全面、協調、可持續的基礎之上。
羣衆的意見和上級的監督最終沒有引起我們足夠的重視,新聞媒體曝光後,我們不但沒有深刻反省,還形成了錯誤的“三不怕”認識,即不怕新聞曝光、不怕少數人鬧事、不怕有人上訪,置輿論的批評於不顧,“大幹快上”。我們任性的政府行爲和長官意志,導致結局慘重,代價高昂。領導幹部要有自我解剖的勇氣和坦誠,不迴避矛盾,不忌諱批評,自覺接受社會監督,不斷改進方式方法,才能以良好的社會形象提升政府的公信力,贏得廣大羣衆的擁護和信賴。
“從珠泉商貿城拆遷事件中,我深刻地感受到,領導幹部在執政一方的過程中,必須謹記五個‘任何,”周餘武結束採訪時沉痛地對新華社記者說:“任何時候都必須堅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任何時候都必須堅持以人爲本的科學發展觀,實現好、發展好、維護好人民羣衆的根本利益;任何時候都必須把握事物發展本質,按科學規律辦事;任何時候都必須堅持依法行政、依法辦事;任何時候都必須堅持傾聽不同意見,接受社會各種監督,不斷改進和推動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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