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在一個村民冒死拍下的錄相片斷裏,看到如下場景:
隨着急促的喊殺聲,可見許多頭戴彩色安全帽、身穿迷彩服的大漢,在昏暗的晨光中手持鉤鐮槍、棍棒、鐵鍬等,衝向居住在窩棚區的村民,向許多手無寸鐵的男女村民瘋狂襲擊。期間不時還傳出類似爆炸的巨響,以及響亮的連發槍聲,有村民應聲倒地。
一方面是大批男女村民在慘叫聲中驚慌四處逃跑,另一方面是許多迷彩服大漢手持“武器”從後追趕。也有一些村民手持鐵叉嘗試反抗,其中有村民被打到在地,有數名迷彩服大漢以棍棒狂毆受傷倒地的村民,同時可以清晰地看到火光及白色煙霧冒出。
這不是電影裏的鏡頭,而是在此次襲擊中胳膊被打斷的一位村民冒死拍下的。
這是6月11日,端午節的凌晨發生在河北省定州市繩油村的一幕。
此次血案致死6名村民,據繩油村村民統計,襲擊造成約100人不同程度受傷,其中有51名村民在不同的醫院裏接受救治。
徵地引發慘案
近日,記者來到位於定州市南20公里處的開元鎮繩油村調查採訪。
事發現場位於繩油村南500米處的一塊約400畝的土地上,因這塊土地被當地火電廠徵用,計劃要做堆放與處理煤灰的場地,因此稱爲灰場。村民告訴記者,灰場的最南邊就是當天的打鬥主現場,也就是窩棚區。
記者看到這個窩棚區約有足球場那麼大,周圍被一條寬1米,深80釐米左右的土溝包圍了起來,村民稱這條溝叫“防戰溝”。窩棚區裏散佈着上百個低矮的窩棚,窩棚裏有牀與被褥等生活用具,像古代戰場上的兵營。據村民介紹,他們認爲電廠徵地存在大量問題,因此村民們便日夜駐守在這裏,守護土地、阻止施工。“平時有一兩百人駐守在這裏”。
記者趕到現場時,那裏依然有幾十名村民。
村民們首先向記者出示了一種長約兩米的鍍鋅鋼管,管的一頭被斜角切割,呈尖銳刺頭,稍後的管側焊有鐮刀,“這就是讓我們最害怕的鉤鐮槍!”同時他們還向記者出示了被打斷的鋤頭柄以及木棍、鐵鍬。地上還散落着好多滅火槍、滅火器,有的像小推車,一枚小型滅火器外觀彷彿像手榴彈,尚未點燃。
仍然留守在窩棚看護事發現場的當事者牛振宗指着左腿和左肩,“這些傷都是那天留下的”。
村民的回憶勾勒出了當時的喋血場景。
11日凌晨4時許,從窩棚區的東南方與電廠相連的專用道路上,開過來5輛大轎車,一輛大卡車。村民趙建學說,每輛大轎車估計都坐有七八十人左右,大卡車是專門拉武器的。
4點半,炮仗二踢腳響起來。“有人來了!有人來了!”隨着一個當晚擔任瞭望任務女村民的呼叫,牛振宗和當晚在現場的許多村民一樣,拿着叉子衝出自己的窩棚,隨人流往東南方向跑去。“黑壓壓一片人,有三四百人,都是一身迷彩,頭戴安全帽。”
在今年4月20日遭受一次襲擊後,村民在這塊土地的東南方向約60米處挖溝斷路,火電廠的水泥路只能修到溝邊,並且在窩棚區周圍,挖了“防戰溝”,並在窩棚區四周設置人員夜晚輪流巡邏值崗,4-5人一組,發現情況就放二踢腳,窩棚里人聽到就拿自備的叉子出來“迎敵”,村裏人抓緊趕過來救援。
村民們知道要發生什麼,這樣的事情他們不是第一次遇到,不過這次規模最大。“剛開始,扔磚頭和土塊,想趕他們走。”
“砰!砰!”低沉的槍聲打破了僵局,村民沒有留意對面“一字長蛇陣”兩邊閃出10餘支雙管獵槍。
“不好,他們有槍,我們打不過,快跑”,53歲的牛佔京當時就叫喊村民躲避。
“衝啊!”,對方一個個跨過了深溝,一路掩殺過來,滅火器、滅火槍製造的瀰漫中充滿着血腥,“當初挖溝是怕人家來窩棚破壞,而這次深溝是自己這麼多人受傷的重要原因,很多人就掉在溝裏,跑不過去。”
進攻者把節節退卻的村民一直往正西追了近一公里,然後又從背後包抄了趕來救援的村裏的人,牛佔京81歲的叔叔就是在這次“救援”與“反包抄”中被打傷的,100多輛被砸的自行車散落在村子到窩棚區的道路旁,還砸毀了近10輛摩托車,並焚燒了1輛。
這是一場不對等的“戰爭”。一邊是鐵叉、磚頭、土塊、深溝的農民,一邊是帶着獵槍、鉤鐮槍、木棍、匕首、滅火槍、滅火器、滅火罐的“進攻者”。“戰鬥”持續了大約1小時,結果是村民6死、51重傷、100多人不同程度的輕微傷,村民不完全統計認爲。
侯同順是第一個在這場奇襲中死於非命的村民。其父侯臭和,78歲,老淚縱橫:“慘啊,刀子插到胸口,還在裏面攪了攪,然後用鐵鉤子拉了百十米遠。”
“大部分傷者我們送到臨近的新樂人民醫院去了,人家120到得快呀,定州的120半天才到。”牛佔京對此很不理解,“定州路程更近呀”。
“當天6點已經報案了”,牛振宗對於辦案效率表示懷疑,“這麼重大的案子,村民要是不自動保護現場,早破壞光了。”對於一位自稱是河北省公安廳幹警的警察,“作爲公安部門,14日才介入這個案子進現場取證”,他非常不理解。
對於這次發生的血案,拖着斷臂和腰傷,從定州市人民醫院專程趕回家見記者的牛佔中說:“我們早就接到線報,說6月10日國華定電要在這裏繼續施工,早晚還少不了一場惡戰。”
他在這次對村民的襲擊中,成功但艱難地拍攝了大約有5分鐘的血腥場面。“我今年三月份在石家莊買了一臺松下攝像機,目的就是爲了留下一點證據。過去我們捱打,總是留不下證據,這對我們很不利。”
在11日的混戰中,他一開始忙着拍攝襲擊場面,後來有人來追,就一直往西跑,但終於跑不動了,被六個人追上亂打,三兩分鐘後就昏倒了,攝像機也被打壞了。
他對4月20日那次有組織的襲擊村民事件而忘記了帶攝像機很遺憾,但幸好抓到了對方一個人。
村民抓到的這個“人質”叫朱孝瑞,被關在繩油村村委會院子裏的一房間裏。朱孝瑞在接受中國經濟時報採訪時說,自己是安徽太和縣人,24歲,在北京打工3年。4月19日中午12時左右,接到郝紅強(音)電話,說是去河北溜達一圈,給100元。朱和郝是2004年在夜總會做服務生時候認識,郝常去,經常給他一些五元、十元的小費,他感覺郝是個在社會上混的大哥。郝1.76米左右,28歲左右,挺胖,大約170斤。常在北京的永定路附近出沒,手機經常換號。朱孝瑞說,現在看來,郝挺奸的。
朱孝瑞回憶說,4月19日晚上8點左右,20來人坐上郝紅強租來的中巴車,夜裏12點多,到達定州高速公路出口,郝聯繫後,一輛當地的紅色夏利出租車帶隊,在一個飯店門口停,安排吃飯,大約20分鐘,飯後繼續行使15分鐘,兩車都滅掉車燈,從夏利車下來一個背影1.74米左右,微胖的人打開後備箱,郝紅強從裏面拿出兩捆80釐米長的鋼管,人手一根,告訴大家一個工地有人鬧事,去幫忙處理下。朱孝瑞很後悔,“我也是農村人,早知道打的是農民,說啥也不去貪這100元啊。”
10分鐘後,夏利車停下來熄火,說到了,在拐彎處等,亮燈就走。
下車後見人就打,後來因村民很多,看打不過,就跑。朱孝瑞說,“逃跑時,被絆倒抓住了,很多人從我身邊跑,我叫他們拉我一把,沒有人理我,郝也從我身邊跑過,也沒顧得上扶我一把”。朱孝瑞被抓後一直關在窩棚裏,13日被轉移到村委會。“平常沒有受到虐待,大爺大娘吃什麼給我什麼,對我很好,也讓我給家裏打電話。”
|